屠浩很惊讶,缓了缓才问道:“大伯怎么想起来当讼师了?”
讼师在这群世家子弟眼中, 可算不上什么高尚职业。在一般民众的眼中, 也没什么好印象, 多半和搬弄是非联系在一起。
当然这个时代的讼师,和后世的律师还是有所差距的,主要也就是帮人写写状纸什么的,收费倒是非常可观。
许鸿渲难得有一些局促,搓了搓手,邀请一众小辈坐下。私塾今天没有课,课室里倒是能够坐得下这些人。他一眼看到人群中的一个生面孔,也不管对方年纪小,客气道:“这位应该就是来接我班的先生了吧?耽搁你一些时间。”
这位接班的先生正是年仅十六岁的小邱同学。
小邱同学日常沉迷在自己的学术知识之中,对外界的反应要慢半拍。这会儿同样也是慢了半拍,才发现有一位长辈和他施礼, 赶紧回了个礼,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一脸茫然:“晚辈邱八……您请。”
许鸿渲就当他是答应了,继续说起自己的讼师事业。
其实他做的事情, 说出来也没有多么高大上。平时在这乡间,也没什么大案子, 多是处理一些家长里短的小纠纷。
偏偏这些衙门都懒得处理的家务事,有时候会让一些村民们将彼此视为死仇,甚至发生一些兄弟阋墙的事情。
许鸿渲倒是不嫌麻烦。他这人虽然是个外地人,但是□□做惯了, 一来就直接命令村长做这做那,后来见到了当地的县令,也是半分不怵,态度就和对着自家小厮似的。也没见县令有什么意见,反倒是一口一个许爷的奉承着。
安长县如今算得上是东西交通的一个重要商贸节点,往来的客商极多,贵人也不少。许多京城来的贵人,时不时会来村里拜访他们的许先生,态度都客气得不得了。
哪怕是再怎么蠢笨的人,一次两次之后,都明白他们村里这位先生来头不小。加上许鸿渲先生的身份,又着实给村子里做了一些事情,村民们但凡有什么争论和不服气的地方,倒是都爱来找许鸿渲来评理。
许鸿渲也不图他们什么,处置十分公平。哪怕有一方不服气的,他的口才也能轻易将对方说到服气。久而久之,他在这十里八乡还算是有点名气。
这种名气比起京城的许大郎来,那是要差得远,但竟然是一种好名声……了解这位长辈过往各种辉煌事迹的许家子弟们,表情忍不住有些微妙。
许鸿渲一般情况下不需要看人脸色,但他要是想看脸色,水准绝对是王者,一眼就认准了屠浩才是能做主的人。
屠浩倒是挺好说话的,问了问许鸿渲手头两桩案子的具体情况,看了看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别扭的许明旭,说道:“那也好。刚好我们还得去一趟新山关,等回程的时候,再来带大伯走吧。”又对其余许家子弟们说道,“诸位兄弟也是一样。此去新山关还有不少路,条件也要更艰苦一些。你们要是不愿远行的,在这里等着一起回程也好。”
就算村子里住不下,县城里总能住得下的。
许家子弟们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情,听到这样的提议纷纷意动,然而长辈在前,现在还没有他们说法的份,眼睛倒是个个都亮了亮。
许鸿渲没想到事情这么好解决,顿时面露喜色:“那到时候要麻烦你们再多跑一趟了。”
“不麻烦。”屠浩想了想,提议,“大伯这段时间若是有空,不妨考虑考虑,等回到京城之后,也开个这样的律法咨询中心。”
屠浩从来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他这么一说,显然这事情大有可为。
不仅许鸿渲愣了,许明旭也愣了。不过他看了看依旧望之生厌的许鸿渲,又看了看自家耗子露出一副数钱的表情,果断没有出声。
屠浩见状,又说道:“现在百姓们所谓的识字,也就是知道一些常用字,但是对我朝律法几乎都一无所知。农民、工匠、商人等等,行事多半依靠口头诚信。虽然我大汉讲诚信的人多,却也不乏奸险小人。大伯既然在这方面有专长,到时候在京城内,或者是在江丹社区内,开一个这样的咨询中心,想必会有许多需要帮助的人。”
许鸿渲听得一愣一愣的,难得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我哪里谈得上什么专长……”不过解决完最要紧的事情,他整个人都轻松了,热情地邀请他们在村子里住下,“现在来咱们村子的客人多,房间管够。”
这些客人,一部分是冲着许家这位太子爷来攀交情的,一部分是来买花的。
许鸿渲侍弄的盆景,在安长县以及周边地区都打出了名气。
如今的安长很有钱,但是直白的说,那就是一群暴发户。什么文化啊,底蕴啊,一概没有。
然而暴发户也是要有逼格的,也是有追求的。实在没有的情况下,解决的办法也很简单,那就是装。
许鸿渲出品的盆景,别看小小一盆,能够展现出的气氛可不一般。在博古架、花架、书桌之类地方摆上一盆,整个屋子都能瞬间提升气质。
哪怕这么小一盆的花花草草,价格并不便宜,但是均价不到十两银子的价格,完全在暴发户们的承受范围之内,十分受人追捧。
许鸿渲给一群晚辈们展示了自己的得意之作,又得意洋洋地说起自己另外一项成果:“你们来的时候有看到鸢园吧?那园子就是我用卖盆景的钱买下来的。”他以前就是不出手而已,一出手也是立刻能赚到盆满钵满有木有,可厉害着呢!
园林专家许明旭有话说:“什么园子,就一片草地。”一针见血地指出,“我看你是买了地,根本不知道做什么用,才让人放纸鸢。”
被戳破,许鸿渲倒是一点都不在意,反倒哈哈哈笑着要去拍许明旭的肩膀:“知父莫若子啊!”
许明旭想闪开,但一想到自己闪开之后,许鸿渲的手就要落到自己耗子身上,忍了忍没闪,被拍了一下难受极了,再想到许鸿渲说的话,真恨不得甩头就走。
屠浩看得好笑,转身拉着许明旭出去:“既然这样,那咱们去村子里转转。我记得大伯种了不少树,还不知道现在长得怎么样了。”
“去吧去吧,就在村后头。”许鸿渲随手挥了挥,却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脸色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回头发现课室里还待着的一群许家子弟,扯了扯嘴角,“都傻愣着干什么?该干嘛干嘛去。”
许家纨绔军团们面面相觑,突然有人问了一句:“那咱们自己扎纸鸢玩儿?”
这倒是个主意。
乡间也没什么偎红倚翠的风流去处,他们这两年来,也习惯了乡间生活,倒是会自己找乐子。
这村子不是鸢园,但是扎纸鸢的材料都有。
许鸿渲还特意让阿玉从库房取了一堆东西给他们:“都是个学生手工课用的,你们先拿着玩儿。”
纨绔们一听手工课,顿时就燃起了教师之魂:“手工课是做什么的?还教孩子们玩儿?”
在偏僻的乡村做一名启蒙扫盲的先生,是这一群纨绔们迄今为止第一份像样的工作。他们以前虽然吃喝玩乐,被人说着文不成武不就,但是他们心里面就真的服气,真的认为自己做啥啥不行吗?
不是的。他们也有自己的一点小骄傲,就是以前对着一群诸如许明旭这样的非人同辈,根本骄傲不起来。然而这么长时间,他们倒是真的对自己乡村教师的职业有了认同。
在这里,别人不知道他们是纨绔,只把他们当做先生一般尊敬。人心肉长,他们怎么会没有一点感触和回报?
许鸿渲听到晚辈们询问,瞬间就得意了:“有什么做什么。扎纸鸢,去年冬天做套子去套狼啊狐狸啊。咱们安长这里皮草多啊。我收了些边角料,在手工课上教孩子们学做简单的皮具。有个最厉害的,现在拜了白云社区的大师傅,现在都会做马鞍了。”他把自己随身的一把小匕首亮出来,指了指刀鞘,“看看这个,我学生做了送我的。”
“哇~”许家子弟们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一群乡村教师陷入了激烈的讨论中。
等许明旭他们回来,发现果断有一大半人不愿意再跟着去新山关,而是选择留在安长县,追随他们家这位纨绔头子。
屠浩倒是无所谓:“那行,十天后我们就回来了,到时候再一起回京城。”
几个跟着他们一起走的许家子弟们,倒也不是不想在安长吃喝玩乐,顺便交流一下教学经验什么的,而是像新山关这样的地方,他们或许一辈子就只能去那么一次。
哪怕饶水现在能够直通新山关,作为大汉最重要边防据点之一,一般民众是不会被允许入内的。
若是错过了这一次,那他们这辈子恐怕就再也没机会去了。
虽然心里面有点方,但是去一次能够吹嘘一辈子啊!
去!
他们有自家十郎和浩哥儿陪着,怕神马?
一群人一上船,屠浩就从自己的舱室里翻出了还没用完的卷子,给他们:“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们拿去随便做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