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掉”的台秤被重新搬回到工部的库房。

陆尚书递了折子想生产这种台秤, 然而得罪了大老板的后果是折子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无奈之下, 他只能跑去京县, 找到屠浩。

屠浩想到工部会来人，但是没想到会是陆尚书亲自过来，而且还是直接跑来工地, 略感意外：“陆大人, 要不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陆尚书看着工地上砖石泥土的，确实不是什么能说话的地方, 点了点头：“好。”

屠浩就把人带去了临时工棚那里。

食堂隔壁有个办公室, 每天借着食堂的火力, 烧得特别热乎，眼下的一点小秋风完全不在话下, 进门就得脱外袍, 里面的小灶上还炖着降燥润肺的糖水梨。

小辛利索地摆了炕桌，又端了两碗糖水梨上来, 趁着他们喝糖水的功夫, 把笔墨纸砚准备好。

深秋的河边不是人待的地方。陆尚书刚才还不觉得什么, 进屋喝过糖水之后, 才发觉自己整个人像是从一块冻结的冰块化开了一般，身体感到暖融之余, 心下不由得觉得奇怪。

他知道陛下对屠浩的看重，大约也知道一点屠浩的身体其实并不如外界以为的那样健康。屠浩入朝为官也好几年了，以屠浩的能耐，其实把他下放到地方上去, 比在京城作用要大得多。但是这些年来屠浩一直留在京城，明面上是说屠浩年纪小，实际上应该还是身体问题。

但是现在治水这样艰苦的条件，他刚才站一会儿就已经有些受不了了，要知道现在还不到冬天，眼前还只是一条小河。

等治水到了冬天，到了饶水，到了山区呢？

难道陛下是想让屠浩死在外面？

不不不，将心比心地想一想，他是绝对不会轻率地决定这么一个国之栋梁的生死的。更何况人家亲爹都没吭声……

陆尚书心念电转，随后又一想：这屠浩如何，自有他的长辈们操心，又和他没什么关系，他想这么多干嘛？

放下喝空的碗之后，他就进入正题：“我这次过来，是想找你购买台秤的技术。”

“嗯。”屠浩倒是不太意外这一点。他家做出来的台秤虽然是坏的，但是这种称重的方式其实在大宗交易上面非常需要。可惜的是，他家没法做这个生意。

倒不是朝廷不让生产，而是作为原材料的铁太难买了。

他家虎妞只能打小型台秤的主意。不过小型台秤，除非在精度上做出突破，否则市场有限。毕竟台秤的生产成本在那里，和吊秤没法比。除了那些钱多没处花的，才会用不菲的价格购置一个小型台秤放在家里，就为了省那么一点点的功夫。

至于技术购买，现在倒是有了一套相对比较成熟的流程。

源头还是在创造发明奖这个奖项上面。很多有钱有关系的人，会购买这些奖项获得者的技术，用来生产。目前还没有专利的概念，买技术也是一次性买断。但是这笔金额对大部分人来说，还是很诱人的。譬如说改良榨油的技术，具体金额并没有透露，但是足够让一大家子一辈子吃喝不愁。

本来工部有专门负责这一块的人，但是陆尚书怕还有人不开眼，把屠浩再得罪一遍，到时候他工部的人再少上几个，恐怕他这个尚书不是累死，就是又要罚俸。

哪一样都不是他期待的，干脆就把和这位屠郎中所有的事情，都由他来亲自办理。治水是大事件，他亲自盯着，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他给屠浩报了一个数字：“你看看这个数字能不能接受？”

屠浩在工部并不负责这一块，但也比外人知道得多一点，明白这个价格已经是略微偏高的了。

既然人家已经给了面子，他也不好再坐地起价。还价什么的，不存在的。

但他还是拒绝了，反而提议道：“我不缺钱。不知道陆大人能不能用别的方式来结款？”他的意思很明白，技术是可以卖的，但是不要钱，要别的。

陆尚书倒也不意外：“不知道你要什么？”

大家都是工部的人，明人不说暗话：“新铁。”用了他给的提示打出来的钢，竟然连手指缝里都没流出来一点给他，说得过去吗？这不是奸商，这是黑商啊！墨墨黑的黑商啊！

陆尚书这一回倒是实打实地意外了，过了一会儿之后，才实事求是地说道：“这点钱用来换新铁，也换不了多少。再说你要新铁来干嘛？”

屠浩眉头一挑：“能换多少是多少，我要用来搞研究的。”他不在乎量，也知道不可能一次性换上多少钢。他要的是开这个口子。只要这个口子一开，他有的是好东西能用来换。

台秤的技术能换，那滑轮的技术能不能换呢？接下来他让人把螺纹研究出来，是不是也能换呢？

不给换他就去找他爹、找他外公、找章师叔，大不了撒泼打滚。

这个世界已经无法阻止他钢铁化了。

他的梦想是钢、铁、侠！

陆尚书不知道他还有那么多的后续操作，想想这笔钱换做新铁的话，也换不了多少。屠浩手底下养着一票子工匠的事情，他们工部是再清楚不过，甚至其中的好些工匠的水平一点都不比他们工部的差。他倒是可以确定屠浩说的话是真的。

这些量也就只能用来搞搞研究了，用来锻造武器的话，能打几把？

陆尚书沉吟半晌，算了个数字出来：“如果你不要钱，拿来换新铁的话，只能换这些。”

屠浩看了看钢铁侠的一只手，勉为其难地点了一下头，达成交易。嘁，垄断就是牛逼，定价真是黑啊。早晚宰回来。

心里面虽然这么想，他还是用滑轮技术，和陆尚书继续换了钢铁侠的半条胳膊。

谈成了交易，陆尚书赶紧走人。披上外袍走出温暖的办公室，门一开就是一股格外激爽的冷空气。

其实办公室的建造的地点并不在风口，周围还有别的建筑挡着，可是说是整个工地里最温暖的位置了。陆尚书吹到的这股风也不大，只是有些不适应内外温差而已。

屠浩早就已经适应了，把他送到马车上，自己又一头钻进办公室里。这么冷的天，他还是窝在办公室里好了，没事还是少出门，反正有事别人会来叫他的。

也是陆尚书来得太巧，换做别的时候，屠浩哪里会在江边吹风？

屠浩不知道自己在陆尚书面前树立了吃苦耐劳的形象，琢磨着弄点劳防用品发下去。

最近河道的水位已经明显降低了，徭役也快下来了，到时候工地又要经过一番考验，管理一百个人，和管理一千个人完全是两码子事。

许明旭推门进来的时候，屠浩正盘坐在炕上伏案疾书，见冷风进到屋内撩起了屠浩的发梢，立刻把门给关上了，说道：“明天让人在门口摆个屏风吧。”这开门关门的，冷气进来就吹到人身上，容易得病。

屠浩一听声音，才知道许明旭来了，直接把笔一放，笑问：“你怎么来了？”

“刚好有事去附近村子里，回来顺路接你，咱们一起回家。”他是骑马出来的，冷风吹得够呛，也不用屠浩多说，自己就从小灶上打了一碗糖水喝，才觉得喉咙好受了一些，“在忙什么呢？”

屠浩就把自己写的给他看，一边说道：“那你得等我一会儿。等工头们一会儿下了工过来，我还得开个会。”

“嗯，不急。”他脱了鞋坐到炕上。办公室里的炕并不像家里或者是工棚里的那样宽阔，两个人对面坐着还行，像他这样非得挨着另一个坐下，那就很窄小了。

他本来就身高腿长，这么一坐显然姿势十分委屈。

屠浩转头亲了他一下，笑嘻嘻地靠在背后厚实暖和的怀抱里。

许明旭回亲了他一口，但是不敢再多骚扰。这会儿的天暗得非常快，他进门的时候还天光大亮，只这么一小会儿，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纸糊的窗子几乎透不进多少光线，更加显得昏暗。

他想到家里的琉璃窗子，但没提给办公室这里换上，而是点了一盏油灯。工地不比家里，人多眼杂的，很多事情家里能做，工地可不行。反倒是再偏远一些，倒也无妨了。

屠浩也搁下笔。并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他不想这么点灯工作，太费眼睛。

过了一会儿，外面渐渐传来人声。几个工头一人端着一碗姜汤进门，看到许明旭也不意外，客气地行了个礼，就在屠浩的指示下汇报今天的工作进度，和工地上的事情等等。

别看只是例行性的会议，但是碰到的问题需要解决、磨损的工具需要修理、不够的建材需要添置、防寒保暖措施需要跟上等等种种琐碎的事情一点都不少。这些问题落到实处，就是屠浩账本上的一个个数字。

厨房的管事一样要参加会议。他倒是有个好消息：“附近村里送了一些鸡过来，我寻思着先不要杀，养起来，等天冷了多捡几个鸡蛋，多煮点蛋花汤。”

工地上那么多人，要是吃鸡的话，别说几只鸡了，就是几十只鸡，也不够一顿的。其实用来捡鸡蛋也捡不了多少，蛋花汤肯定就是那么个意思。

屠浩倒是问了一句：“附近村里头鸡都养不起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