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浩没想到自己这一病, 就变成了一个垂帘听政的老佛爷。

倒也不是他从此以后就一直待在后衙不出门了, 每天去前衙上班还是去的, 出门也是可以出去的，就是要找许大美人同意，还得坐轿子。马车是不能乘了。

屠老板深谙韬光养晦的哲学, 表现得无比乖巧, 不让干嘛就不干，不让乱吃东西就不吃, 企图以此降低“敌方阵营”的防御力度。

时间一久, 许明旭果然有些扛不住, 趁着一天午饭时提议：“要不要下午去外面转转？”今天天气不错，到外面转一圈也无不可。

屠浩自己没什么事情干, 酿酒作坊的事情交给手下就能全部做好, 平时不是在自己办公室写一些神神秘秘的东西，就是帮着许明旭打下手, 听到他这么说, 心里有些得意, 表面上更加乖巧：“听哥哥的。”

许明旭看着乖顺的小耗子, 难免有些心软。但是他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屠浩了，当然明白他的本性。从皮到筋骨都写着调皮的小耗子, 怎么可能真的这么乖乖听话？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那我们过会儿就出去。”

许明旭果然说话算话，吃过午饭休息了一会儿，就习惯性地牵着耗子爪爪出门：“就在西市，咱们走路过去, 要是累了再坐轿？”

小县城的西市，从衙门走过去不过十来分钟，屠浩觉得自己被小瞧了，不满：“这点路，怎么会累？”说完突然往许明旭身边一贴一猴，“要是累了，哥哥背我回来？”

“好。”许明旭微微下垂的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以往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现在却让他感到心旌神摇。掌心的少年的手柔软中又不失韧劲，握笔的几处皮肤还有略微粗糙的薄茧。

咦？屠浩走着走着，觉得手上有点不对劲。怎么美少年的手有点……不规矩？大美人这是被他掰弯了，还是把他当成姑娘了？不不不，他现在还是个小屁孩儿呢，能掰弯谁啊？想到后者的可能性，他瞬间黑了脸，脚步一顿，扯了扯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哥哥！”

怎么突然生气了？许明旭有些不明白，感觉到掌心挣脱的力度，微微皱了皱眉头：“怎么了？”

屠浩挣不开，更加气鼓鼓的，抬头瞪了一眼：“我要自己走路。”

“不行，万一被拍花子拍去了怎么办？”许明旭想也不想地拒绝，又怕这样生硬会让屠浩反感，放轻声音解释，“现在西市可热闹了，就是不比东市，三教九流的人都有，衙役每天都要巡查好几遍呢。”

光说拍花子，屠浩还要开口嘲讽。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儿，都十四岁了，哪里还会有拍花子会看得上他这样年纪的？但是说到热闹，他很快就忘记了生气，疑惑：“真的？”

他前两月还去过西市呢。泰屏县东西两市，其实就是两个坊市。东市属于传统市场，各种店铺车马繁忙。西市说是坊市，然而以前容纳的不过是一些进城摆摊的小摊贩之类，也不是天天都有，一个月也就勉强热闹个两三天罢了。也就是有几个早点摊子还不错，每天能吸引一些人过去。

“当然是真的。”许明旭指了指已经能看到人流的地方，“那些人大都是去西市的。”

屠浩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等走近了一段，他抽了抽鼻子，闻着空气中飘散的各种食物的香气：“小吃街？”

烧烤的香气最是霸道。辛香料不如后世丰富，却充满了自然的香气，远不如后世“黑暗料理街”的那种腻味。而且他似乎还闻到了油炸的味道？

假的吧？虽然油料作物不少，但是现在榨油的水平摆在这儿，出油量少得可怜。大户人家做菜都大部分都用真水煮，煎炒都是比较少的。京城的酒楼里都不见几个油炸的菜色，泰屏县这么一个小县城，还是个前不久还门庭冷落的西市会有油炸？

许明旭感觉到身边屠浩的脚步加快了一些，不由得露出一个笑来。在家里待了那么久，小孩儿肯定是闷了。

屠浩很快就看到那个油炸摊子，就在西市口，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得倒不是很紧密，人群全都跟看西洋镜一样，满脸向往地看着“滋啦啦”响的油锅。

有人看到靠近的两人，认出是许明旭，当下就让开了一步，拱手施礼：“许大……”

许明旭赶紧摆了摆手，小声道：“不必客气。”

那人顿时就明白这是不让表明身份，客气地笑了笑，也不走开，而是比了比油炸摊子，问道：“许公子也是来买炸物的？”

许明旭被问得一愣，低头看了看屠浩，笑道：“就是来带舍弟四处走走。”又问屠浩，“要吃吗？”

屠浩看了看，炸的大多是裹了面糊的蔬菜，摇了摇头：“我不能吃，哥哥吃。”

油炸什么的，他才不馋呢！

许明旭问这话，其实只是逗逗他，要是换了小耗子生病前，倒是能吃上一两口，现在是决计不成了。这会儿却忍不住想欺负他一下，顺着他的话就买了一堆炸物，自己吃不了，还邀请了几个围观的熟面孔一起吃。

小摊子边上摆着几张桌子。店家很快把炸好的蔬菜和肉类放在一个个粗瓷碟子里端过来，露出憨厚的笑容：“几位贵客请慢用。”

这贵客两个字可不是随便说说。不仅是因为他们衣服穿得就比常人好很多，而且他们点的这一餐可不便宜。

虽说他能买到便宜的油，可是再便宜那也是油。炸物的价钱可不算太便宜。别人就算有买的，多数也只是买上一两样，哪里像这位客人，一次不仅买了那么多，而且还买了不少荤菜。这一单算下来，可得有两三百文钱了。

两三百文是个什么概念呢？在京城的普通百姓家一个月的收入，差不多就是这么多。泰屏县虽然繁华，但是怎么也比不过京城。当然，若是去酒楼的话，那一顿别说是两三百文，就是多花上个几倍的钱也是正常的。

然而，这不过是个路边摊。这就相当于后世有人在路边摊撸串，花了几千块钱。

屠浩坐在许明旭身边乖乖喝水，觉得这行为特别土豪，很有他的风范。

倒是被邀请的几个人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们不认识屠浩，只当他是许明旭的兄弟。人家自家人都没吃，他们怎么好意思吃呢？

许明旭看出他们的疑虑，解释道：“舍弟吃不得重油的。”

吃完炸物，许明旭又带着屠浩在西市上转了一圈。

西市的东西不比东市精致，逛街的都是一些条件算是不错的普通百姓。譬如三五文钱一小份的炸物，还是有不少人舍得花钱买上一份的。

屠浩关于炸物的好奇心，很快就得到了满足。当然不是他吃到了炸物，而是京城送来了消息，这一届的发明创造奖第一名，就是新式榨油法。出油量比以前高了足足三成！信里面还提了，若是将其中的一些构建换成更好更精细的材料，出油量还能再上升一些，目前工部已经开始试验，等到具体结果出来，还会再给派人告诉他。

字里行间透着要不是他被这里酿酒作坊的事情绊住了，得把他调去开炼油作坊。

屠浩并不愿意去。看现有的几个国营作坊就知道了，哪一个开办起来没点撕撕撕，简直神烦。再说，第一二个是他爹搞起来的，第三个是他来弄的，这第四个要还是他的手笔，估摸着言官那儿又要有说头了。

他回信推荐了自己的几个学生，剩下就放下不管了。

这个时代的工匠的地位不高。他们所创造的很多发明，也大都归类在奇淫技巧，多受人贬低。屠浩虽然借着印刷术的东风把一个发明创造奖给拉了起来，但是受到的正面评价绝对不多。

其实也是因为一样新生事物的出现，绝少有一步到位的。

不好用、容易坏、不过是看着有趣、对生活没什么帮助、造价太高等等，这些都是一些新发明的特点。要出现一样能够对天下有着巨大改善的发明，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现在这个新式榨油法的出现，无疑让这个奖项也跟着水涨船高起来。第一名不仅得到了朝廷的赏赐，而且还得到了巨额奖金，以及一枚特殊的由当代御用金石大师雕刻的能工巧匠印章。

说起来金石大师的地位也并不高，但是这位大师不一般。如今皇帝用的私章，大部分就是这位给雕刻的。甚至于这枚能工巧匠印章所用的材料，也是皇帝御赐的。

这就十分了不得了！别说其他工匠，就是许多朝臣都有些眼红。

这个印章的事情是屠浩提议的，用来表彰那些有着杰出贡献的发明创造。一个好的创造足以改变一个时代，并不是一句空话。这个印章也不是说每年发明创造奖的第一名，就一定能够获得，而是要达到一个高度的。显然前几届的发明并不足以打动大汉王朝的最高评委。

然而这一次，章老板不仅被打动了，而且显然还被打动的很厉害。

突然有一种工匠阶层地位会提升的错觉。

屠浩仰着脑袋想了想，觉得这事情用不着他操心。油是好东西啊，这新式榨油法显然是针对的素油，素油多贵啊，现在的人多缺油啊。别的不说，就是现在军用还需要很多油呢，还有好多好吃的都要用到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