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彭叠以为, 自己和母亲的再见面, 就是在宫外的知月观里。
那时候,他们一家子终于不用讲那么多规矩, 可以尽情地团聚了。
可是她却没想到,就在她临出宫前的档口, 母亲和嫂子竟然还特意递牌子求见。
宫里如今是淑妃管事, 而淑妃对彭叠一向敬重, 做事又自来滴水不漏,绝不落人口实。
虽然彭叠已经不是皇后了,但淑妃对她却没有一丝怠慢。
甚至于, 彭家人求见的牌子, 她第一时间就批了。
彭老夫人到底还是没有拗过儿子和儿媳。
特别是在得知自己孙女也有那个心思之后, 她也不得不为自己孙女考虑一二。
所以, 赶在女儿出宫之前,
她到底是厚着脸皮, 带着儿媳和孙女进宫来了。
“母亲, 您说什么?”
听了母亲的来意,彭叠根本就不敢相信,这是自己母亲会说出来的话。
彭老夫人尴尬得几乎无地自容,讪讪地再也重复不出口。
见婆婆这样不顶事,彭夫人暗暗啐了一口,干脆自己顶上。
“妹妹,不是母亲和嫂子要为难你,你总得为家里、为你侄子侄女想想不是?”
彭叠淡淡瞥了彭夫人一眼, 八风不动地说:“若是嫂子真想让家里日后安稳,想让兄长和克儿的仕途平顺,我劝你,还是趁早歇了这心思的好。”
“诶,妹妹这是什么意思?”
彭夫人不满地说,“嫂子一心都为了家里打算,怎么到了你嘴里,就都成了坏心了?”
“你少说几句吧。”
彭老夫人瞪了儿媳一眼,斥责道,“你妹妹不比你见识多?”
彭夫人虽心有不甘,但到底是不敢公然顶撞婆母,只得讪讪地闭嘴了。
见按住了儿媳,彭老夫人才问女儿,“叠儿,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自己的女儿,她自己了解。
如果彭叠是不想帮忙,那就会直言不肯帮。如今说出这样的话,其中必有缘故。
彭叠的口吻一贯淡淡的,陈述事实就特别令人信服。
“睿王看似性情不羁,其实为人处世自有章法,最不喜欢被人按着头喝水。我若是遂了嫂子的意去找淑妃说情,固然可以一时达到目的,却必然会恶了睿王,实在是得不偿失。”
“这……不至于吧?”彭夫人心怀侥幸,“凭咱们大姑娘的品貌,睿王殿下总该有几分怜惜的。”
然后,她就接收到了彭叠关爱智障的眼神。
也是彭叠的目光太过直白了,一点掩饰都没有,彭夫人不禁羞恼,“妹妹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彭叠道:“嫂子就算没有见过睿王,也该听过关于睿王的传闻。特别是,睿王的那张脸,像极了陛下。”
——脸皮更是青出于蓝。
最后那句,彭叠没说,她觉得自己也不需要说。
但很显然,彭夫人并不能理解彭叠的深意,只以为她是在找借口推脱。
正当她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就见来宝进来通报,“主子,端王和睿王殿下来给主子请安了。”
睿王?
这两个字,仿佛就是兴-奋-剂,彭夫人和彭大姑娘的眼睛一下子都亮了,目光灼灼地盯着门口。
一心想着“终于能见到睿王殿下了”的彭姑娘却不知道,她很快就会因为心心念念的睿王殿下而怀疑人生。
却说齐晟和五皇子怎么会突然来给彭叠请安呢?
这还得从玫妃突然回忆起的一段原著剧情说起。
在原著的剧情里,因着五皇子早逝,彭叠没了指望,自然就一心向着娘家。
因此,她不但牢牢占着后位,还在睿王被确立为储君之后,答应了娘家嫂子的提议,让睿王立彭姑娘为良娣。
这位彭姑娘,就是原著中的贵妃。
虽然如今五皇子活得好好的,彭叠也自请出宫了,剧情人物眼见是要凑不齐了。
可玫妃还是坚信,该发生的事情,还是会继续发生的。
所以,她就暗戳戳地给齐晟传了信,调侃他要新得娇娘了。
齐晟原本是没放在心上的。
可是,今日他正和五皇子说话的时候,听见袁润向五皇子禀报:彭老夫人带着彭夫人还有彭姑娘进宫了。
他心中一动:不会这么狗血吧?
可是,彭家人这个时候进宫,还带上了彭姑娘,他实在是很难不往那处想啊。
如果他真的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封建皇子,自然不会觉得这有什么。
毕竟,普通官员都还有两个通房呢。
只是,前世尽三十年的人生,让他的三观已经有了基础。
特别是在关于婚姻和感情上的,就算是为了避免日后搅成一团乱麻,他也不会在娶了正妻之后,再纳个小妾的。
因为他很清楚,在他自己心里,对“嫡庶”的概念分得并不是很清楚。
但他又知道,“嫡长子承位制”的确是最稳定的传承方式,他无意去改变这一制度。
他从不敢小看任何人。
只要他心里有这样的想法,就会被人看出来,然后加以利用,生成无穷无尽的麻烦。
所以,他选择从源头上掐断。
——只要他不纳妾,没有庶子,那就不会被人看出自己对嫡庶的态度。
因而,他就撺掇着五皇子,一起去给彭叠请安,准备亲自探一探虚实。
如果彭叠没有这个意思,那最好。
如果不巧,彭叠也有这意思……就到了五哥为他两肋插刀的时候了。
“王进宝。”
“奴婢在。”
“本王要约着五哥一起,去坤宁宫请安。”
王进宝秒懂,“奴婢这就让人去打听端王殿下的动向。”
他从东六所出来,就碰见了来给齐晟请安的卢文,不由暗骂一声:晦气!
在王进宝看来,这个卢文就是一棵典型的墙头草。
从前,自家主子无疑将才华显露于人前,这卢文就背了主子,去巴结太子;
如今,眼见自家主子就要一飞冲天了,他又隔三差五地回来请安献殷勤。
我呸,谁稀罕!
暗照私心里说,王进宝根本就不想搭理他,偏卢文这人心思周全的很,一看见他就笑眯眯地主动过来招呼。
“王公公,替殿下办差呀?”
王进宝磨着牙花子,皮笑肉不笑,“咱们做奴婢的,可不就是主子吩咐什么,就做什么。”
卢文脸色一僵,干巴巴地笑道:“王公公说的是。”
在内涵了卢文一通之后,王进宝神清气爽,笑容也自然多了。
“卢世子,奴婢还有差事在身,这便先走一步了。”
“哦,王公公请。”
站在原地,目送王进宝的背影消失之后,卢文才收回了目光,看向了东五所的屋檐。
不走到这一步,谁又能想到,这普普通通的蟠蛇檐角上,竟然能飞出一条真龙来?
是他自己眼力不够,当初不识真龙。如今想要回头,自然要付出十倍乃至百倍的耐心与诚意。
他深吸了一口气,走进东五所,在正堂的门口站定,叉手施礼:“臣卢文,给殿下请安。”
皇子所的院子并不大,卢文在院子里请安齐晟在书房里听得一清二楚。
不过,齐晟并没有搭理他,就任他在哪里站着,连个冷板凳都没给。
他倒是要看看,这卢文,究竟能熬多久。
因着他们两个来的突然,避是来不及避了,彭夫人和彭姑娘也没有避的意思。
彭叠见状,也没有多说什么,心想:让你们试试花孔雀他儿子的杀伤力也好。
是的,彭叠可不是五皇子,齐晟特意挑这个时候过来,她猜就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因此,两人进来,一行人相互见礼过后,彭叠就有意无意地表明了,自己没有拉皮条的意思。
齐晟朝她略略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然后,他就专心准备对付彭姑娘了。
而彭姑娘这会子已经看呆了。
——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齐晟瞥了一眼,就任她发呆,自己则是一心和彭叠说话。
“知月观那里,我和五哥都派人去看了,收拾得挺干净的,教主大可以放心。”
彭叠自请出家之后,齐覃就给她赐了个“知微教主”的道号。
齐晟不好再喊她做母后,跟着五皇子喊娘也不大对劲,索性就称一声“教主”,也算是遵旨行事了。
彭叠颔首道:“偏劳你特意跑一趟了。”
齐晟笑道:“我与五哥乃是手足兄弟,教主是五哥的母亲,也就是我的母亲,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
这话他说得真心实意,彭叠自然感觉得出来,心里十分偎贴,觉得老六果然不是个凉薄的人。
可还不等她说几句体己话,回过神来的彭姑娘就顺杆爬了,“如此说来,臣女还是可以喊殿下表哥吗?”
齐晟早就等着她呢。
“五哥,这位是…………”他指了指彭姑娘,满脸疑惑地问五皇子。
五皇子莫名其妙,“这是我表妹呀,刚才不是介绍过了?”
“哦,哦,原来是彭姑娘,失礼,失礼。”
齐晟满脸歉意地朝彭姑娘拱了拱手,转头就用明明很小声,却又刚好能让人听清的声音对五皇子抱怨道。
“五哥你早该提醒我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长得丑的人向来不爱多费心思。”
自认为长得还行的彭姑娘:“…………”
——我听得见,我真的听得见!
一直坚信自己女儿天生丽质的彭夫人:“…………”
——这睿王殿下长得挺好,怎么眼神不好?
在场唯一一个不在状态的五皇子:“……噗!”
虽然他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但这一声笑,还是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彭姑娘幽怨,彭夫人愤怒,彭老夫人则是尴尬和不好意思。
唯有彭叠,淡定如初。
——就知道会这样。
齐晟还在坚持不懈地装傻,“五哥,就算我说是大实话,你也不用开心地笑出来吧?”
有了六弟救场,五皇子很快就找回了和六弟一起捣蛋时的默契。
“咳!”
他重重地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六弟呀,你是不知道。这世间多的是那种既没有自知之明,又不肯听人真心话的人。久而久之,愿意说真话的人,也就少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从彭夫人和彭姑娘脸上迅速滑过,最后又来了个总结。
“所以说,今日骤然听见真这么一句纯天然的大实话,为兄难免喜不自胜,手舞足蹈。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六弟见谅。”
“嗐!”齐晟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谁会因着这点小事就见怪?那也太小肚鸡肠了。”
其实很见怪的彭夫人和彭姑娘:“…………”
——所以说,我们就只有吃哑巴亏这一条路咯?
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五皇子朝齐晟眨了眨眼,投过去一个赞赏的眼神。
——对于这个舅母,五皇子心里早就存着不满了。
虽然五皇子没和她见几次面,但却不止一次听坤宁宫的宫女太监们说过,舅母仗着自己是娘家人,没少在皇后这里炫耀她夫妻和睦,儿女双全。
这不是在扎他娘的心吗?
以往是没有机会也就罢了。
如今既然得了机会,他要是不好好回报一二,岂非枉为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