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纷扬的大雪终于停了,院子里却积雪未化。行哥儿嚷着要堆雪人,季菀便让白风白筠代劳。男娃穿得厚厚的,站在廊下看着两个大雪人,高兴得不得了。
吃完团年饭,便开始放起了烟花爆竹。
府里还剩下两个姑娘未出阁,婚期也已定了,平日里都拘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过年的,难得这么热闹,老太君便放了话,把规矩的都放一边,好好过个年。
十五姑娘和十六姑娘都是四房庶出,素日里恭谨寡言。依着规矩,每个月也只有初一和十五才有资格来向老太君请安。也只有过年,才有机会和各房的兄弟姐妹和长辈们团聚。如今得了老太君恩宽,自难掩欢喜。
玙哥儿素日里便喜欢跟着行哥儿追,看行哥儿用裹了厚厚的手去捧雪,也跟着学。
丫鬟们在旁边守着,担心他们给冻着了,帮着揉雪团。陆九郎是长辈,也是大男孩儿,带着侄儿们放烟花。俩孩子在追在他左右,一时欢声笑语不断。
卿姐儿和音姐儿则呆在老太君身边。
两个小姑娘安静些,尤其是卿姐儿,生来体弱,快两岁了,才刚会走路,也走不太利索,说话声音细细弱弱的,很招人疼。
老太君就喜欢小孩子,一手搂一个,笑得眉眼弯弯。
还有件喜事。
小蓝氏怀孕了,和季菀就相差一个月。
四个孙媳妇都身怀六甲,明年国公府又会多几个孩子,老太君喜不自胜,又问了陆六郎和陆七郎的婚事。
两兄弟分别出自三房和四房,同岁,也都先后定亲。陆六郎的婚期在三月,陆七郎在五月。
三夫人素来也不是小气的人,她自己的嫡子早已娶妻,生有一女,如今又怀上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对待庶子的婚娶事宜自也会尽心尽力。
吕氏怀孕后,四夫人心情甚好。连看两个庶女,都顺眼多了。可是这陆七郎,她还是不喜欢。
陆七郎是宠妾梅姨娘生的,又是个有出息的。无论文治武功,都比她儿子强了不是一星半点。两厢一对比,四夫人能高兴才怪。但老太君问起,她又不能避而不答,只能僵笑着回禀。
其实让四夫人心里不舒服的还有一点,陆七郎的未婚妻聘的乃是嫡女,而且还是将门之女。当然,非世家,而是出身寒门。
这就得说起数年前,北狄来犯之时,陆七郎随父参军一事。
那时他只有十六岁,尚且年轻。却习的一身好武功,又肯吃苦,便入了某些年长将军的眼。
觉得此子虽出身不好,却是个潜力股,将来必定不凡。当时就有人问过陆四爷,他是否婚配。不过陆四爷觉得儿子还小,等入了禁军或者有了功业以后再成家。
陆四爷对陆七郎很是看重。四夫人排了一系列的名单,全都被他否定。前两个月才敲定了蒋家嫡女。
为此,四夫人很是不快。
“陆家乃公门世家,怎能聘娶寒门女为妻?”
实际上她就是不爽陆七郎一个庶子竟能娶到将门嫡女,故意找茬。
陆四爷哪里不了解她的心思?淡淡道:“七郎是庶子,不娶寒门嫡女,难道还配得上高门嫡女不成?”
四夫人噎住,抿了抿唇,道:“高门嫡女不成,庶女还是能聘得上的。单夫人膝下养了一个庶女,十四岁,还未婚配。那姑娘我见过,长得漂亮,又聪明,知书达理的,和七郎最是相配。我都答应了,这要如何改口?”
陆四爷挑眉。
单家他知道,曾经也是风光过的。然而自世宗开始就渐至没落,从今往上数接连三位族长一个比一个庸碌。所谓‘高门’,早已名不副实。而且如今单家家主,非但无能,还颇为昏聩,乃好色之徒。
陆四爷也纳了不少妾,但他有分寸,哪怕是他最宠的梅姨娘,也绝不能越过正室夫人。
单老爷却是个真正色令智昏的,和窦氏那个父亲颇相似,乃至更甚。
值得一说的,是他的妻子单夫人。
这位单夫人可是个相当了不得的人物,其手腕之高,让许多贵妇们都叹为观止,忍不住和自家男人叨扰口舌。
原因就一个。
单夫人是继室,而且不是普通的继室,乃原配的丫鬟。
大家族里,有那等败家的,把小妾扶正的昏聩之辈。其身不正,家族也就基本上渐至末路了。人家这位单夫人,可不是由小妾扶正的,而是直接从丫鬟升到夫人。
据说她是原配的陪嫁,家生子,奴籍。因伺候主子忠心耿耿,很得主子信任。主子是个红颜薄命的,生二胎的时候难产死了。担心自己死后丈夫娶个续弦回来虐待自己的一双儿女,所以将儿女托付给自己的丫鬟,并且要求丈夫娶这个心腹丫鬟为妻!
人家小的往上爬那都是通过男人的渠道。而这个单夫人,竟能让主子开口为她‘保举’一跃从丫鬟成了正妻,可见其手腕之高超,可以虐杀一大群混后宅的女人了。
这位继室上位后,为表大度,主动给单老爷纳妾,延绵子嗣。据说前头原配是个善妒的,不许丈夫纳妾。单夫人这一举动,无疑更得单老爷的心,越发受宠。单老爷放心的将中馈大权尽数交给了她。
第二年,她生了个嫡子。
同年,原配生的嫡长子染病夭折。
贵妇们都说,必是这个女人所害。
又过了几年,单夫人生下一女。三年后,原配生的嫡女出门上香,不行从阶梯上坠落而亡。
原配生的嫡子嫡女都死了,单家全数落在了这位继室及其她的子女手上。
混后宅的人精们,早看出其中猫腻。可没证据,也不能乱说。单老爷昏聩,还觉着自己的妻子温柔善良,贤惠大度,对她十分信任。他自个儿要作死,旁人还有什么话说?
更奇葩的是,关于原配嫁妆的事儿,还和单家打了场嘴仗官司。
原配不是世家出身,乃商人入仕,家底丰厚,带来了高昂嫁妆。按照律法,女子的嫁妆乃自己私产。若丧,则留于子女。若无子女,则归还娘家。
前头那个单夫人命薄,儿女也都死了,单家人自然要来要回嫁妆,然而没成功。
这也得归功于后头这个继室。
到底是怎么回事,众说纷纭。最统一的说法,是威胁。单家虽不如从前风光,但还是比原配娘家强。反正最后的结果就是,原配单夫人的娘家人怏怏而归。出嫁时带来的丰厚嫁妆,全数归了继室。
所以说最毒妇人心,瞧瞧这位继室单夫人,手段可真不是一般的厉害。
单夫人的儿子,是个酒色之徒,没什么出息。女儿骄纵任性,跋扈嚣张。十四岁了,都还未定亲。
这一家子人,都是奇葩,无人愿与之结亲。
如今单夫人竟把主意打到陆家头上,明显不怀好意。怕是要借着陆家的势,给她那贪花好色的儿子谋前程。
陆四爷冷笑。
“婚书未定,八字未合,媒人未至,为何不能改口?”
不等四夫人反驳,他又继续冷声道:“单家没一个好东西,以后你莫要与之结交。”
四夫人不服气。
“女人间的事,你哪里懂?我成日里呆在这个宅子里,你还不许我结交几个手帕交了?我不干涉你的公事,你也别干涉我的私事。”
“糊涂!”
陆四爷冷着脸,“那单夫人上位后就把单家弄得乌烟瘴气,连我都听了不少闲话,单家迟早被她和她的儿女败光。那单夫人,是个贪婪不知足的。哄得原配作保抬她为正,又害死了原配一双儿女,还霸占了原配的嫁妆。如此心狠手辣心术不正之人,你竟和她称姐道妹,简直败坏门风。”
他说到此面有怒色,“我早与你说过。你若是闲来无事,就和嫂子们多学学,别整天出去和那些别有居心的人来往。你就是不听。你以为那女人为何要和陆家结亲?七郎虽是庶子,却已做了禁军,将来前途无量。她自己的嫡女都人要,甘心把一个庶女嫁入我陆家?她这是哄骗于你,打着庶女入陆家门的旗号,把嫡女塞进来。靠着我陆家,为她儿子谋求前程,你懂不懂?蠢货!”
陆四爷虽不喜妻子的短浅,两人多年夫妻也有过无数次争执。但陆四爷本着君子不与女人计较的原则,大多数还是让着妻子,很少这般疾言厉色的怒骂。
上次两人激烈争执,还是为着陆四爷执意随军抗击北狄一事。那一战让陆四爷受伤严重,回来后四夫人趴在他怀里哭了好半天。言语神情全都是关切和心疼,这份柔情还是让陆四爷颇为动容。很长一段时间,陆四爷待四夫人都极好。
可四夫人本性难移。无数大事小事,都将她的小家子气显露得淋漓尽致。
陆四爷不想跟她吵,便选择漠然无视。
反正她就这脾气,怎么说都改不掉,只要不闯什么祸,陆四爷便随她了。
谁知道,她竟越活越回去了,蠢得和单夫人那等虎狼之被为友,还要把祸患带到家里来?
陆四爷怒不可遏,脸色阴沉得可怕。
“我早与你说过,七郎的婚事你无需插手,你背着我和其他夫人相谈也就罢了,居然还想让那单家恶女来祸害我儿,害我整个陆家,你想让我成为家族的罪人吗?”
四夫人被他一连串疾言厉色质问给吓住了,结结巴巴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我看单夫人面善心慈,待人热情,连庶女都当亲女儿般对待。外头那些人,不过就是嫉妒她命好,才编排些闲言碎语来诋毁她。陆家是世家名门不错,可七郎是庶子,人家怎舍得将嫡女下嫁?我看你就是当官当久了,别的没学会,就会拿那套阴谋论来揣测旁人。”
陆四爷被她的犯蠢给气笑了。
“你将四郎养成个绣花枕头,我忍了。你素日里有些个小毛病,我也忍了。你虽是没什么见识,却也不是什么歹毒之辈,对母亲也还算孝顺。胆小怕事,至少不会犯什么大错。却没想到,你竟是如此愚钝蠢笨。”
他眼神冷如霜雪,“你也不想想,那单夫人若是个好的,何至于人人避她如蛇蝎?若非她心术不正,岂会人人口诛笔伐而无一人为她伸张?也就是你这个蠢货,才会轻易被她花言巧语所骗。若七郎娶了她的女儿,也就没什么前途可言了。你已经毁了四郎,还想毁了七郎不成?”
四夫人又惊又怕又委屈,眼圈儿又红了。
“我是不喜欢七郎,但我也从未苛待过他。我们夫妻二十多年,你却说这些诛心的话来伤我…”
陆四爷一见她哭就心烦。
“哭,就知道哭,除了哭你还会什么?”他这次不再忍让,“你给我听着,以后不许再和那个单夫人来往,否则我就休了你!”
这不是他第一次说休妻的话,但语气却比任何一次都要凌厉。
哭得梨花带雨的四夫人怔住,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陆四爷板着脸,“七郎和蒋家的亲事已定,不可更改。你若不愿操持他的婚宴,我可以拜托长嫂。”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决心已明,四夫人再不敢有任何微词。她还是畏惧四老爷威严的,当真没再敢和单夫人来往。单夫人听说陆七郎另结他人为妇后,直接气得将茶杯砸碎。
“好你个佟氏,竟敢戏弄于我,你给我等着!”
单蠢的四夫人还不知道自己已得罪了单夫人,间接的为陆七郎惹了一桩不大不小的祸事。
此乃后话。
正月初十,阮未凝生下个儿子,取名齐琰。
季菀怀着孩子,也不便出门,窦氏牵着儿子去道贺,碰上了阮未凝的二婶子。
阮未凝两度怀孕,亲爹和继母以及祖母都未曾探望过,反倒是这个阮二夫人,带了许多礼品过来。
要说阮二夫人从前和阮未凝的关系也算不得十分好,主要是阮二夫人成日里忧心自己的儿子,吃斋念佛,很少管大房的事,两人并未有多亲密。她儿子病好了以后,她心中少了一份牵挂。再见阮未凝没有亲娘和兄长庇护,亲爹继母都不是个好的,难免心生同情,偶尔还会过来走动走动,说些体己话。
窦氏回来后与季菀说起此事,有些感叹。
“从前我总说我娘太纵容父亲,以至于他得寸进尺,越发猖狂。但我知道,她纵有千般缺点,心里还是疼我的。我回娘家,也有亲人可以叙旧。可未凝…好在还有个婶子待她不错。只是想起,亲生父亲还不如外姓人,难免心酸。”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季菀轻声道:“未凝虽坎坷,可她如今儿女双全,上头婆母喜欢她,小九也对她一心一意,算是苦尽甘来了。很多时候,有血缘的亲人,未必能靠得上。咱们做女人的,若时运不济,要么认命,要么拼命抗争,为自己争取一条康庄大道。你我,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她自己是从乡野里一步步走到京城入得国公府,窦氏则是和陆大郎从最初的龃龉到冰释前嫌再到如今的夫妻情深。
都是先苦后甜。
阮未凝,又何尝不是?
从孤苦无依,任人操纵的棋子,到现在夫妻恩爱女儿双全,走上人生巅峰。
不历经甘甜苦辣,怎么能叫人生呢?
窦氏想了想,赞同的点头。
“说得倒也是。未凝是个通透的,也不会把这些个事儿放在心上。我就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看不得阮家夫妇如此行事。”
季菀笑笑。
知道她这性子,爱打抱不平。若是今儿个在忠勇伯府碰上阮未凝的继母,八成还会冷嘲热讽一番,为阮未凝报仇。
“对了,你碰见了阮二夫人,可知我妹妹近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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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 zuo no die这话形容四夫人再恰当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