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这一天,锦都下了一场绵绵细雨,秋日的寒凉在这场雨中,逐渐袭来,空气变得潮湿泥泞,仿佛整个大地都是宁静安详。
初晨,一阵马蹄声响彻远郊,打破了暂时的安宁。一群人骑马飞驰,溅起无数水花,细细看去,为首的马上有人身穿暗色纹麟锦衣,腰配青铜长剑,外罩一件麻黄色蓑衣,头戴一方斗笠,那紧握缰绳的修长手指,骨节分明,泛着如玉光泽。
“爷,可是要先回府中?”身后有人沉声问道。
斗笠下,依稀可见青年秀美绝伦的脸容和清冷无情的神色。他微微抬手,将腰间青铜长剑抽离,而后扬手一掷,直直把剑甩给了出声的那人,薄唇滚落几个字:“战王府!”
那人闻言,不由道:“爷,属下随您一起去。”
“不必。”青年面容冷峻,而后长鞭一挥,便扬长而去。
彼时,战王府落樨园
亭台水榭之中,有人焚香煮酒,恣意洒脱。
苏子衿坐在楼台边沿,一手执杯,一手舀出刚煮好的青梅酒,神色从容的笑道:“去年盛夏时候酿的青梅酒,除了下雪天气,想来,这时候喝着也是极好。”
燕夙就坐在她的对面,他一袭嫩青色的长袍,俊逸雅致的脸容浮现一抹笑来:“今日下了小雨,你却似乎心情颇好,还是这般讨厌天晴啊。”
苏子衿闻言,笑而不语,大抵是默认了燕夙的话。
她是个极为讨厌晴天的人,烈日也好、暖阳也罢,就连冬日的太阳,她都觉得分外刺眼。而相反的,对于这样阴雨绵绵的时日,她却是极为喜欢,每每这般得了空,她便觉得心中畅快,仿佛所有愁绪都散了一些。
“因着你前几日的奔波,事情很是顺利。”苏子衿微微一笑,继续道:“这青梅酒,算是额外的赠送。”
说着,她指了指一旁放置着的两坛密封的桂花酿,眉眼温软:“那两坛梨花酿是前年酿造的,算是有些历时,想来应当是极为香醇的。”
早些时候,她便与燕夙说过,让他配合自己,来一场调虎离山。毕竟昭帝和其余的那些人,盯她很紧。所以,她故意露出一个破绽,让他们都明白自己与燕夙有些交情,一旦这般,他们便会派人跟着燕夙,以求窥探一丝她的图谋。而这时候,当所有的目光都追着燕夙离去,苏子衿便可以放心将楼宁玉约出来详谈。
司言的离开,大抵是苏子衿最为放心的一件事情了,否则依着司言这样的人物,定是会看穿她的手段。一旦司言在锦都,事情便又变得有些棘手。故而,这天时地利人和的,倒是让苏子衿的计划顺利十足。
“看来,我倒是赚了许多,不过出去逛了几日,便轻易拿到你的酒。”燕夙闻言,抿唇喝了一口苏子衿递过来的青梅酒,半晌,才笑道:“这青梅酒,真是不错,甘爽清甜、余味十足!”
关于燕夙,大约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其实是个好酒之人,早年间他与苏子衿开怀畅饮,两人都是千杯不醉的好酒性,只是,两人分别之后,他便很少再喝的到那般醇香迷人的酒了,便是皇宫里头,也没有什么好酒能够胜得过苏子衿酿造的。
说到这里,他便又想起某件事情,不由微微敛了神色,正色道:“听说司卫求娶你?”
虽然燕夙是个不理俗世的,但到底这事情关于苏子衿,他自然便多加留意了几分。司卫求娶一事,倒不算是人尽皆知,但离他们这些离政治中心近的人,自然知晓。尤其是这一连几日下来,司卫多次造访战王府,其居心……大抵是人人都看的到的。
苏子衿闻言,只淡淡一笑,不可置否。
“你没有给他解毒?”见苏子衿如此反应,燕夙不由有些奇怪,可瞧着苏子衿那不紧不慢的模样,燕夙心下不由‘咯噔’一声,下意识便问道:“你要嫁给司卫?”
虽说是疑问的话,可到了燕夙嘴边,俨然便成了肯定。苏子衿……竟是甘愿嫁给司卫?难道还是为了她心中所想的那件事?
“不错。”苏子衿温软一笑,艳绝的眉眼染上一丝淡漠:“阿夙,你可是觉得,我有些不择手段的紧?”
说这话的时候,她神色浅淡,语气也一如既往地轻柔,可即便如此,她看起来却是有些不同,仿佛正要乘风归去的仙人,那股子寂寥让人为之动容。
“你是说利用他人的感情?”燕夙闻言,缓缓扬起一抹笑来,他脸容上浮现一抹不羁与放荡,恣意十足:“子衿,你何时也会这般拘泥扭捏了?”
若是说利用感情,大概不是她这般。毕竟,苏子衿嫁给司卫,一不需要他全心全意、二也不必要他牺牲自我,她只是要借助司卫这样的身份,接近自己所要的东西。或者说,她要的不是司卫,而是七皇子妃这个名头罢了。
更何况,他燕夙是个迂腐之人,只一心支持着旧友的决定,至于这个决定道德与否、正确与否,大约在这样的世界中,并不重要。
苏子衿听着燕夙的话,不由浅浅一笑,眉眼绽放一朵艳艳璀璨的桃夭,一瞬间美如妖姬:“大概这世间的人物,数你最知我的心。”
有友如此,又何所畏惧?
“虽说我对你的做法并不反对,但到底不愿认同。”燕夙低声一叹,淡淡道:“这世上,女子的终身大事,何其重要?你如今才堪堪十七岁年纪,便如此一副看透世态炎凉、毫不介怀的模样,总归是不太好。”
说到这里,燕夙认真的看向苏子衿,道:“子衿,难道报仇,对你来说就如此重要?比一切都要重要?”
他虽不知道她有怎样的目的与图谋,可是,他却察觉的到,她所为的,只是心中的仇恨,那浓烈的仇恨,仿佛成了她最后的夙愿,那么的深沉与执着。
低眉一笑,苏子衿偏头看向庭外的绵绵细雨,有些出神道:“阿夙,我没有时间了,如果我有时间,或许就不会这般疯狂,这般的不顾一切。”
如果有的选择,谁又愿意用最惨烈的方式来结束这一切呢?
听到苏子衿的话,一旁的青烟和青茗都忍不住红了眼眶。那夜苏子衿咳了血,燕夙不知道,她没日没夜的魔梦,燕夙也不知道。若是他知道,一定会强烈阻止她的行为,毕竟,她如今的强撑,只是吊着一口硬气罢了,一旦心中再没了执念……她们都不敢想象,苏子衿会不会就这样再没有以后?
“今日天气极好,是你所喜欢的模样。”燕夙摇了摇头,神色认真:“我记得你说过,天气刚好的时候便同我讲你的故事,不知道今天是不是刚刚好?”
“倒还不错。”这一次,苏子衿终究还是松了口,她听着外头雨声逐渐大了起来,神色有些恍惚,下意识的便伸出手去,想要感受那点点凉意。只是,她堪堪触到一丝冰凉,眸光便微微动了动。
青烟一看苏子衿的举动,就要出声制止,不想,苏子衿却是率先低声笑了起来:“这雨颇有些大,世子不进来歇息一番?”
苏子衿的话音刚落,燕夙便有些诧异起来。他顺着苏子衿的目光看去,只见对面的屋檐上,一人穿着蓑衣立在那里。他头戴斗笠,身长如玉,一张俊美至极的脸容,一双寒凉淡漠却耀若星辰的凤眸,薄唇微抿,犹如谪仙一般,就那般不染纤尘的站在雨中,清冷无比。
不是司言,又是何人?
心下幽幽一叹,燕夙垂下眸子,想来,今日这故事,又是听不成了。
显然,司言并没有要回复苏子衿的意思,而是依旧站在屋檐之上,不知在想着什么,清冷的眸子一片深沉。
苏子衿的内力,竟是这般深厚么?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在雨声弥漫的情况下,她竟是第一时间,便发觉了他的存在……
而那一头,司言兀自想的入神,苏子衿却是从容一笑,只见她不紧不慢的起身,无声的踱步到走廊处,而后她拿起放置在回廊处的油纸伞,缓缓撑开。
雨声渐响,微风阵阵,庭院处,木樨绽放,开出一簇簇璀璨而幽然的花来,使得满庭花色,传来暗香不绝。彼时,女子素衣白裙,裙摆衣襟处有桃夭灼灼,她撑着一支四十八骨紫竹伞,艳绝楚楚的眉眼浮现一抹高雅浅笑,一时间,宛若严冬里最浓最烈的那缕阳光,缓缓朝他走来。
一步两步三步……步步敲打在他的心头,他眸光微动,不知何时,自己的目光竟是落到了眼前如魔似仙的女子身上,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的风雨都停滞了。
“雨已经有些大了,”苏子衿扬唇一笑,似乎并不在意裙摆被雨水浸湿一般,神色一如既往的从容高雅:“世子还不下来么?”
耳边传来女子温软动听的声音,司言不自觉的皱了皱眉梢,不知在想着什么,下一刻便飞身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入了亭中。
苏子衿莞尔勾唇,倒也不以为意,只缓缓转身,又回到了亭中。
若不是怕司言站在屋檐,让人瞧见了,引起不必要的注意,苏子衿是不会管他如何的。淋湿了也好,受寒了也罢,总归与她无关。
等到两个人都入了亭台,青烟赶紧拿了件斗篷,为苏子衿披上,担忧道:“主子,可要去换一身衣裳?”
今儿个天气转凉,又是下雨的时候,主子衣摆鞋子都浸湿了,可莫要着凉才是。
“无妨。”苏子衿淡淡一笑,神色不变:“不过是衣摆处浸湿了点罢了,不碍事。”
听苏子衿这么说,青茗脸色便有些不好的看了一眼司言,心中有些埋怨。要不是司言站在那儿,想来主子也不会冒着雨出去。
青烟显然与青茗的想法一致,她皱了皱眉头,便又道:“主子在这等着,青烟去为主子准备个火炉过来。”
“去吧。”苏子衿还未说话,这回倒是燕夙率先开口:“顺便准备一碗热姜汤来,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对于苏子衿的举动,燕夙是明白的。她怕司言给她招来麻烦,所以才不得不亲自过去,提醒他下来。但到底,她的做法不那么妥当,如今她身子骨太弱,最是容易寒气入体,若是一个不小心引起寒毒发作,又是一番折腾。
听到燕夙的话,司言手下的动作不由顿了顿,而后他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燕夙,显然对于苏子衿这病殃殃的模样,颇有些怀疑。
“顺便为世子也准备一碗罢。”苏子衿倒也没有反对,只是笑了笑,吩咐道。
一旁静默不语的司言本是旁若无人的脱着蓑衣和斗笠,一听到苏子衿的吩咐,手下的动作不由顿了顿。转过身,他清冷的看了一眼苏子衿,便面无表情道:“不必劳烦。”
苏子衿言笑晏晏的瞧着司言,却没有说话。不得不说,司言确实生得好,素日里看惯了他穿白衣,如今换了黑衣,不仅不觉奇怪,反而越发衬他气质清冷、如仙清贵。
见苏子衿没有说话,青烟便晓得她并不在意司言的话,主子向来如此,她曾提过,他人如何她是管不着,但自己该有的礼数周全了,总归是好的。
不过这一次,青烟是觉得,真的一碗姜汤也不想给司言喝!
这般想着,青烟已然很快的离开了亭台,步履匆匆。
等到完全褪下了一身的蓑衣,司言才从容的坐了下来,他神色依旧冷清,却偏生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优雅:“燕太医与郡主倒是十分交好。”
司言前几日便接到消息,将这几日锦都的情况都了解了一遍,故而对于苏子衿和燕夙的这一出调虎离山,心中了然。
司言的话一落,燕夙便笑了起来,他们都是聪明之人,自然清楚这句话的含义。只是,没等他回答,苏子衿便率先笑道:“世子是个明白人,即便人在外头,也应当知悉锦都中发生的事情。”
说这话的时候,苏子衿依旧笑的轻柔,仿佛不过是在闲话家常一般,语气十分寻常。
司言离开锦都的事情,可以说,整个锦都没有多少人晓得,就连陶行天,也全然不知情。可苏子衿却是一见面便挑明了这一点,且她这般笃定的模样,显然对于他一回来就先来战王府一事,了然于心。
司言一听,便晓得苏子衿没有再隐藏自己与燕夙的关系了。之前他便猜测他们是故交之情,如今再一看两人煮酒青梅的场面,更是一清二楚。
“世子可要来一杯青梅酒?”燕夙恣意一笑,风流清华道:“子衿酿造的酒,是燕某生平喝过最是回味无穷的,想必也一定会让世子念念不忘。”
“青茗,将杯子取来。”苏子衿缓缓一笑,吩咐了青茗,便又看向司言,语气熟稔道:“世子今日大概是沾了阿夙的光,这青梅酒,是去年盛夏酿造的,如今已是醇香可口。”
苏子衿的这句话,含着一语双关之意。第一层意思便是毫不隐晦自己与燕夙的交情,这端是看语气与称呼,便可窥见。而第二层意思,则是在告诉司言,她所要办的事情,已然做的差不多了,如今司言即便归来,想要探知一些事情,也绝无可能。就像这青梅酒一般,开封启坛,说明已是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司言显然对苏子衿的话很是明白,只是,苏子衿对他的语气以及态度,显然是十分冷淡的,她虽言笑晏晏,但仔细瞧着却是有一股子疏离。相对于燕夙,她看起来是真情实意的,先前的时候,他们故作不识,司言自然很难看出差异,如今他们已不加掩饰,便看的分外清明。
不着痕迹的蹙起眉梢,神色一如既往的清冷,司言薄唇微动:“却之不恭。”
说着,他执起已倒好酒的杯子,微微抿了一口。
只一口,便让他有些诧异,那酒实在香醇,司言虽不是好酒之人,但也喝过不少的酒,但诚如燕夙所说,再好的酒,也不比苏子衿亲手酿造的酒来的醇香甘爽,令人回味无穷。
“郡主倒是好手艺。”下一秒,司言便毫不吝啬的赞赏一声。
即便说这话的时候,他依旧面无表情、看不出丝毫的情绪,但到底有些让苏子衿惊讶。她以为,司言是个高傲至极、吝啬赞美之人,毕竟他一直以来都是这般形象自居,否则也不会是众人眼中的冷面阎王。却是不想,这厮竟也是有如此坦诚的一面。
抿唇一笑,苏子衿眉眼从容:“多谢世子赞赏。”
苏子衿话音一落,不远处两道身影渐渐走近,苏子衿莞尔一笑,眼底的温柔仿佛能够滴出水来。
孤鹜此时手捧着一个炭炉,跟在青烟身后,一瞧见那清冷挺拔的身影,便出声道:“爷,您回来了!”
说着,他快速上前,将炭炉一放,就急匆匆的想往司言的方向过去。
那日青茗给他吃了包子后,便算是给了他自由。虽然他依旧不能够离开战王府,依旧没办法使出武功,但却不再像先前的日子那般,整日里被关在屋子里不死不活。只是,在那之后,他便在青茗等人的‘调教’下,成了一个端茶送水的奴才……
“傻大个,”就在这时,青茗笑嘻嘻的脸出现在他的视线中,双手叉腰,挡住了他的去路:“你不在主子身边好好伺候,瞎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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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凉(坏笑):呦,不错嘛,都撩上了呀?
子衿(迷茫):我撩谁了?
司言:……
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