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遴去世的第四年，距离春节还有三天。

下了一整天的鹅毛大雪终于停了，屋外的雪厚得能埋下脚脖子。

萧漫下楼倒水喝，看见萧遥跟乔阮分别占据屋子的一角。乔阮坐在壁炉边看时尚杂志，萧遥坐在一边看财经报纸，手上还握着一支笔，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她站在楼梯上默默看了两人一会儿：太冷清了，这个家太冷清了。

他们两个人，就像两根熄灭的蜡烛。

捻子上连一丝火星都看不见。

她的目光越过两个人，看向落地窗外，黑夜将那一片白雪完全笼罩，只有窗边那一片，因为灯光照射的缘故，显出一点白色。

她轻轻叹了口气。

这细微的声音立刻引起了萧遥的注意，他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楼上的少女。

见她望着窗外的雪，他也回头看一眼：“嗯，雪停了呢，漫漫想出去玩吗？”

萧漫其实没有这个打算，她虽然不到十三岁，正是贪玩调皮的年纪，可是她从小跟妈妈一起生活，后来父母都去世了，她就变得更加安静。

她本想拒绝，可是余光看见坐在一边的乔阮脸上忽然浮现出兴奋的神情，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骤然光芒大盛，她立刻违心地答道：“想啊，姑父，我们出去堆雪人、打雪仗吧？”

难得她这么活泼，萧遥立刻点头道：“好，上去穿件衣服，记得戴上帽子手套。”

萧漫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乔阮，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姑姑，你也快去穿衣服，陪我一起玩。”

乔阮见很开心，也点了点头：“好，我......们等你。”

萧遥把别墅外面的灯打开了，照得门口一片明亮。

萧漫穿了一双高筒靴子，戴着帽子、围巾、手套，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而乔阮只穿了一件羽绒服、戴了一双手套，就从屋里走出来了。

三个人先滚出了两个大大圆圆的雪球，然后萧遥将小一些的放在大雪球上面，固定好之后，萧漫从厨房拿了两颗圣女果和一根小胡萝卜，雪人就有了一双红眼睛和一个黄色的鼻子。

乔阮又从库房里找了一个底子坏掉的塑料桶，扣在雪人头上。

虽然看起来有些丑，但不得不说，那个雪人自带萌点，让人忍俊不禁。

堆好了雪人，三人就开始打雪仗。

乔阮跟萧漫是一组，两个人打萧遥。

但是玩了一会儿，萧漫就发现，乔阮不怎么攻击。

“姑姑，不带你这么心疼人的，姑父本来就厉害，你还放水，我要撑不住了。”她笑嘻嘻地说道。

“啧，我以为你是名大将，不需要我帮忙呢。”乔阮淡定地捏了个又大又圆的雪球，趁萧遥停下动作，看向她们两个，猛然丢出，狠狠砸在他脸上。

雪球碎了，萧遥脸上沾上了一片白色，就像糊了一大块奶油，萧漫顿时就拍手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姑父中招了！姑姑真厉害！”

萧遥缓缓伸手擦掉那块冰凉的雪，看着萧漫又蹦又叫又跳又笑，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而乔阮在砸中他之后，有一瞬间的慌张，甚至连手都在颤抖。

但最后，看见他笑了，她终于不再紧张，也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这是这四年里，两个人第一次相视而笑。

大年二十九，乔阮是被一通电话吵醒的。

她前一天晚上跟叶岚林鹿赵绵绵她们玩到半夜才回来，这会儿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哈啊......喂，你好，请问是哪位啊？”

“乔阮啊，你是不是还没起床呢？怎么还没说话就打呵欠呢？”慕锦云疑惑道。

乔阮听她语气有些不对劲，一时间吃不准她是生气了还是随口问问，连忙笑道：“不好意思啊妈，我坐在炉子旁边呢，烤得烤得有些热，就瞌睡了。”

“哦，这样啊，听你嗓子也有点哑，是不是感冒了呀？最近天冷，多穿点。”慕锦云说。

“知道了妈，我马上就套件衣服。”乔阮说道。

这时，睡在她身后的那个人翻了个身，乔阮瞬间就红了脸：一大早对着电话跟他妈撒谎，是不是有点不厚道。

“阮阮啊，明天就三十了，带漫漫一起回来吧，咱们一家人吃顿饭。”慕锦云的声音忽然软了下来，带着老年人特有的和蔼。

乔阮愣住了，过了五秒，才有些口齿不清地说道：“好......好的，妈我知道了。”

“我知道，这几年你和萧遥过得都不好，其实我心里也很难过......遴儿他是回不来了，所以，我希望剩下的三个孩子，都能过得开开心心的，往后大家都多走动走动，逢年过节多聚聚吧。”许是这些天总是看萧遴的照片，她变得伤感起来，好多平时不愿意说的话，不知不觉就说出了口。

乔阮一听她这么说话，更加毛骨悚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所有要求，然后飞快挂了电话。

她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想了半天，又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她想，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但，萧遥的手机很快响了起来，就好像要告诉她，这一切并不是做梦似的。

萧遥的声音跟她不同，清晰且流畅，就好像早就醒了似的：“喂，妈。”

“啊，是啊，她坐在炉子旁边看杂志，太热了，她一直打呵欠。”

“嗯嗯嗯，是有点感冒，声音听起来不对劲。”萧遥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

慕锦云似乎跟他说了同样的话，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淡淡道：“妈，那些事情都过去了。我想我们，只是需要时间把伤口养好吧。”

明明只是一句很简单的话，乔阮不知怎么，听着听着就流下了眼泪。

趁他还在讲电话，她连忙转过身，背对他，假装继续睡觉。

觉察到她翻了个身，他默默将被子往上拉了一下，将她肩膀盖住。

萧家老宅。

这个新年前所未有地热闹。

除了萧遥一家，萧迟、萧述也带着女朋友回来了，一家人中午吃了团圆饭，男人们就开始打麻将，几个女人则张罗着包饺子。

其实家里的阿姨手艺很不错，但是为了热闹，慕锦云还是叫上了几个儿媳一起包。

萧迟和萧述的女朋友都是都市白领，月薪上万，长相也分外清秀可人，她们两个一见乔阮就嚷嚷着要签名，可闹归闹，干起活来，两个白领都不在行。

倒是国际影后乔阮，包起饺子来，动作熟练，包得小巧精致，引来慕锦云的赞美：“真没想到啊，乔阮手这么巧。”

“嗨，平时在家瞎弄呗，萧漫不喜欢吃外面的东西。”乔阮一边包，一边随口说道。

“刚才在饭桌上，我看她吃得也少。”慕锦云说道。

“她爱吃素的，今天的菜，大多数都是肉。”乔阮只要在家，就跟萧漫一起吃饭，这么多年，对她的习惯一清二楚。

“这样啊。”慕锦云惋惜道，“早知道我就让阿姨多买点菜了，那孩子长得，也不知道像谁了，瘦高瘦高的。”

“像乔隐，他十几岁的时候也是这样，吃饭的时候就光......”乔阮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说了一半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慕锦云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难过，反而一脸期待地看着乔阮：“他那时候也跟萧漫一样吗？”

乔阮僵硬地点点头：“是......是啊，不怎么爱吃肉。”

人多干活快，不到三个小时，大家就包了将近四百个饺子。

距离十二点还早，男人们还在兴致勃勃地打麻将，萧述和萧迟的女朋友都围过去观战，今天手气最好的是萧襄，他赢了儿子们不少钱，这会儿正一脸得意地说道：“没关系没关系，我不心疼，就当你们几个孝敬我了。”

萧遥一边摸牌一边用余光找乔阮的身影，结果看了一圈，发现她竟然不在。

冷眼看了看身边说说笑笑的六个人，他顿时就没了兴致：“嫂子，你玩吧，我去卫生间。”

把位置和债务一起丢给萧述的女朋友，他起身走出了客厅。

牌桌就在楼梯下面，乔阮没上楼，应该就在外面。

他走了几步就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他快步走出去，就看见乔阮正在往车上装东西：米面油、新衣服、水果蔬菜......

他看了一眼，就知道她要做什么了。

快步走进屋里套上外套，他拉开车门，坐在了驾驶座，全然不在意乔阮站在车门旁一脸震惊。

最终，乔阮和萧漫坐在了车的后座上。

每年新年，乔阮都会抽时间去给高东臣的父母送一些生活用品，他们家离萧遥家不远，再加上乔阮觉得早点送到能让他们的新年过得更好，所以决定今晚就去。

两位老人家的小院已经很近了。

乔阮跟萧漫下车，打开后备箱，然后将东西一件一件搬到他们家门口，萧遥则坐在车上静静看着两个人。

还剩最后一箱水果了，萧漫叫乔阮先上车，她搬过去就行。

那箱苹果比较重，她有些费力地搬过去，放在门边。

就在她直起腰的一瞬间，破旧的小木门忽然被人打开了，“吱呀”一声，吓了萧漫一跳！她拔腿就跑！

谁知那开门的少年比她还快！伸手就拽她：“你干什么？你是谁啊？”

萧漫吓坏了，狠狠一抽手，只觉得手腕一阵火辣辣的疼，她也顾不上查看，转身就跑！

萧遥早已发动了车子，待她上车，就踩了一脚油门，车子转眼就飞出几十米。

“吓死我了，还好你跑得快，我真怕他忽然叫大人。”乔阮心有余悸地拍着萧漫说。

那十三岁的少女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回头看了看。

不远处的小屋前，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他眉目清冽，就像山间的泉水，手腕还在隐隐作痛，她低头一看，手腕上蹭破了皮，那条一直戴着的手链不翼而飞。

有一瞬间，她很想让萧遥停车。

可是一想到那个少年清冷的声音，她又红了耳根。

罢了罢了，就当丢了吧。

初一下午，萧家大宅陆陆续续来了好多人，都是前来拜年的。

晚些时候，萧远辰跟他妈妈也来了。

他比萧漫小了两岁，十岁的小男孩长得眉清目秀、惹人喜爱，还是调皮得很，着摸摸，那戳戳，一分钟都闲不下来。

慕锦云见状，笑道：“多亏了萧遥在家，要不然啊，这小家伙没准能把我们家房顶给掀了。”

萧迟看了萧远辰一眼：“可不是吗，大前年放炮，把个铁罐子炸飞了，结果砸自己脑袋上了，还有脸哭。前年，非要进厨房帮忙，好嘛，锅着火了要用清油扑，就差没把我们家厨房烧了。去年倒是没惹事，可是吃点这个、吃点那个、晚上闹起肚子，一家人都被吓着了。”

乔阮见萧远辰垂着头，被说得脸都红了，忙打圆场：“远辰啊，上去帮我把手机拿下来吧，找不到就问问你姐。”

小家伙连忙站起来，往楼上跑去。

“你呀，就偏心他。”慕锦云喝着茶，笑道。

“他是个好孩子，我去年进他的房间，看见他柜子里放了好多好多奖杯、奖状。才小学四年级就能拿到那些小制作、小发明的大奖，我觉得这孩子其实很聪明，而且，他从不拿出来炫耀，说明他很谦虚。调皮捣蛋没准也是发明的一种呢。”她觉得，如果那孩子真有什么缺点，也就只有不爱说话了。

他慢慢长大了，性格却变得沉默内敛，就像萧漫。

或许是因为她的这番话，吃过晚饭之后，她看见萧遥递给了萧远辰一个大红包。

小家伙激动地简直要哭了，大概是觉得这个冰山堂叔总算不冷着脸威胁要拔光他的牙了。

但，感动没维持三秒钟，他就听见了萧遥淡淡的声音：“这钱给你是用来继续搞发明创作的。不要拿着给你小女朋友买礼物。”

他说完就转身进屋了。

萧远辰愣了半天，看了看手上的红包，又看了看被关上的房门......堂叔永远不会是亲的，世上只有婶婶好。

初二早上，萧遥跟乔阮一起去看了乔元丰。

他去年找了个比他小三岁的老伴儿，现在日子过得很不错。

乔阮在家坐了一会儿，结果左邻右舍全都跑来看热闹，她不得已只好早早离开。

初三晚上，柴小寒带着丈夫和孩子来串门。

她在非洲搬砖的时候，找了个同在非洲工作的医生，那位男医生高大帅气、富有同情心，两人前年生了个漂亮的男孩子。

于是今年就在邻市买了房子，定居下来，不再到处跑。

“你这肚子......不是又有了吧？”闲聊的时候，乔阮看着柴小寒那圆滚滚的肚子问道。

“嗯，四个月了。”柴小寒一边说着，一边从桌上拿萧远辰买的麻辣豆干吃。

“酸儿辣女。”乔阮有了个不好的猜测。

“嗯，我也想要个女儿女孩听话，不像那个小兔崽子，天天闹腾。”顿了顿，柴小寒看了看远处跟人聊天的萧遥，试探道：“你们两个......还是老样子吗？”

乔阮没说话，但那有些落寞的眼神，已经告诉了柴小寒答案。

第二天初四，柴小寒的父母来看望萧遥父母。

趁大家吃完饭闲聊的功夫，柴小寒把他们两个都叫到了楼上。

“小寒，你......想说什么？”乔阮见萧遥也进来了，感觉她要说什么，心里有些慌张。

“没什么，就是想跟你们夫妻聊聊天。”柴小寒给子倒了一杯水，捧着杯子看向萧遥：“三哥，有件事，我瞒了你们一家好久。”

萧遥问：“什么事？”

“关于宝璎的死。”柴小寒深吸一口气，捧着杯子的手有些抖，说话的气息也不太吻：“那是在宝璎出事的前几天，有一天中午，我来找大家玩......”

天气很热，晒得人快要脱皮。

萧家五个兄妹都被关在屋里午睡，当时是萧遴挨着萧宝璎睡在最外面，其余三个人则横七竖八地躺着。

柴小寒见他们睡得沉，就想接点凉水来把他们泼醒。

“我用饮料瓶接了一瓶凉水，准备从窗户翻进去泼你们，结果我要爬上窗子的时候，看见萧遴哥哥忽然坐起来了，然后偷偷从萧宝璎的脖子上摘下了她的那块玉，我当时吓了一跳，以为他偷那东西是为了干什么坏事，后来没人的时候，我问他要干什么。他说，准备等宝璎想起来的时候，再还给她，然后让她以后只跟自己玩。”柴小寒喝了口热水，因为回忆而变得潮湿的心，似乎平静了一些。

“他小时候是挺贪玩的，但是你说的，好像不对。”萧遥想了想，说道：“他从小就不喜欢宝璎，有一次还把她打哭了，要真是想跟宝璎玩，还用得着偷东西？”

“不不不，三哥，你可能误会了。”柴小寒连忙说道。

“你说他把宝璎打哭那次，其实我也在，我都看见了，但他不准我跟你们家的大人说。”柴小寒垂下头，声音透着一种疲惫。

那时候，萧遥家周围还有很多军人家庭，一群小孩岁数相差不大，经常在一起玩。

“我记得，那个叫‘黄毛’的小孩，他爸是个大官，我们的父亲都是他的下属。”柴小寒努力地回忆道。

“没错，他比我们大两岁，个子高、特别坏，经常欺负小孩。”萧遥对他印象很深刻。

“就是萧遴哥哥打他的那天，你们一家人都不在，不知道去哪了，反正我看见的时候，就只有萧遴和萧宝璎在巷子里玩，然后宝璎手上拿了个好大的月饼，她问萧遴吃不吃，萧遴说不吃，然后‘黄毛’要吃。”想起小时候，柴小寒的目光变得纯真、又透着浓浓的哀伤。

宝璎那时候虽然还小，但已经懂得了一些是非，知道“黄毛”不是好人，所以不肯给他。

“黄毛”就仗着自己年龄大，硬抢，一下子就把那块月饼抢走了。

宝璎顿时就哭起来，抓着他的腿，想要把月饼拿回来，结果“黄毛”一推，宝璎就摔倒在地，早上换的衣服都脏了。

萧遴见妹妹被欺负了，气得捡了块石头，对“黄毛”吼道：“还给她！”

“黄毛”狠狠咬了一口那块月饼：“就不还！”

“那时候萧遴才五岁，根本打不过‘黄毛’，然后我就去帮忙了，我捡了个棍子，打了黄毛一棍子，萧遴这才有机会用石头砸他。谁知道那一下太重了，把‘黄毛’头打破了。”柴小寒说着过去的事情，不知不觉就落下了眼泪。

“后来‘黄毛’他父母就找上我们家了，我爸当时很生气，但没想收拾萧遴，谁知道宝璎一直哭着说‘哥哥打我，哥哥坏蛋’，我爸就以为是萧遴打了宝璎，再加上‘黄毛’一直添油加醋说萧遴欺负宝璎，他看不过才动手的，我哥他们就都相信了。”萧遥的眼角也变得湿润起来，声音也哽咽起来。

“我那时候不信是他做的，但是‘黄毛’他爸官大，还要让我爸进监狱，我没办法，就从家里拿了皮带，抽了萧遴，他一句都不解释。”那时候他一边打一边哭，就算全家都不信萧遴，他是相信，这个孩子没有那么糟糕。

萧遴挨了一顿打，‘黄毛’他爸总算出气了，这才离开萧家。

但从那以后，一直到萧遴离家出走，再也没跟萧遥说过一句话。

“你去拿皮带的时候，我想跟萧伯伯说的，但萧遴叫我不要多管闲事，我过了好久才明白，他不想让我再招惹‘黄毛’。后来你打他，我也恨过你，但我长大了才知道，萧遴当时把‘黄毛’头打破了，如果你不出手，你父亲可能会坐牢，在那之前，他一定会教训萧遴，要是他出手......”柴小寒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萧遥和他都很清楚，萧襄不轻易打孩子，要是动起手，那就是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

那时候萧遴还那么小，怎么禁得住一顿暴打。

“他消失的那段日子，我特别后悔打了他，真的。他从小就调皮捣蛋，但从不欺负妹妹，就算是为了救他，我作为哥哥，也不应该那样对他，更何况，当时我完全可以跟我父亲说，事情有疑点，不能相信‘黄毛’说的话。”萧遥的眼睛红红的，嗓音更沙哑了。

柴小寒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好红着眼睛出去，将这个房间留给乔阮和萧遥。

乔阮一直都没说一句话，自始至终都在静静地倾听。

萧遴去世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以为他们的问题出在彼此都无法释怀自己失去了一个弟弟这件事上。

但现在看来，除了那个问题，他们还是两个伤者——那道伤疤是看不见的，可它很深，很难愈合。

她伸手搂住了萧遥，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萧遴小时候，我也狠狠揍过他。”

那时候乔阮家的小商店旁边是个五金店，店主是个河南人，做事很精细。

“有一天，我们商店的门扣坏了，那种门扣只有那个五金店里有，我当时就想买一个。但是，那时候，我们家花钱的地方很多，要给萧遴交学费、要给我爸还债、店里还欠了好几百的货款，我那时候就想，算了吧，先不买，可以想想其他办法。”乔阮一手握着萧遥的手，轻声说道。

过了几天，萧遴忽然就拿了个门扣回来，说要装上，她问从哪弄的，萧遴不吭声，她觉得他可能干了坏事，就没装那个门扣。

结果过了一天，那个五金店主就闹到她们店里了，说自己家盘货，丢了个门扣，萧遴昨天去了他们家店，还拿着那个门扣看了半天。

“我当时想都没想，就拿着笤帚狠狠打了他一顿。”乔阮叹了口气，现在回想起来，甚至还能听见萧遴那低低啜泣的声音。

那件事过后，没两天，那个店主又把拿走的门扣还回来了，说那不是他们家的货。

她追问了大半天，萧遴才说实话。

门扣是他从垃圾场的一扇破门上卸下来的，上面没有那个小铁棍，他想找一个，但是又不知道尺寸，就去五金店看了看那个门扣，然后照着那个尺寸，用松木做了个小棍子，虽然不如贴的结实，但因为表面喷了漆，也很好用。

五金店老板就是发现那个小棍子不对劲，门扣根本卖不出去，才把东西还回来的。

“我后来问萧遴，他为什么要那样，为什么挨打了也不解释。他跟我说，如果那天我帮他，五金店老板肯定不会就此罢休的。他还说，以前不明白，后来才知道，其实这个世界上，有好多人爱他，只可惜，他不是个好孩子。”乔阮讲完那件事，又叹了口气。

现在想起来，那件事就好像在昨天一样，可是一转眼，一切都变了。

往事握不住，能握住的，只有回忆中带着余温的灰烬。

好像是萧漫和萧迟在院子里放烟花，乔阮微微扭过头，看着一簇绚烂的烟花慢慢绽放，心里忽然感到一阵轻松：“我觉得，他那时候不肯认你，大概是不希望你为他伤心吧。如果你后来知道，他已经不生气了，也不恨你了，但你们兄弟的缘分已经尽了，萧遥，你是不是会很难过？”

“这些年，他就像个会长大的包袱，压在我背上，每过一年，我都能感觉到他变得更大、更重了，更可怕的是，没人能帮我一起背，我只能独自背着这个硕大无比的包袱，继续走下去。”最绝望的时候，萧遥以为，自己会背着这个包袱到死。

烟花将两人的脸孔照亮，萧遥忽然发现，四年过去了，乔阮的模样似乎有些变化了——她那双眼睛从前总是活泼清亮，现在却透着哀伤，还有那张脸，因为这些年总是东奔西跑地拍戏，身体变得十分单薄，一阵大风就能吹走。

他的心忽然狠狠一抽，紧接着，疼痛就在心底蔓延开，他捧着她的脸：“这些年，你过得很辛苦吧？”

乔阮微微错开脸，避开他的视线：“唔，还好吧。毕竟有boss罩着呢，能辛苦到哪儿去？”

萧遥的目光变得更深沉了：“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乔阮无奈地笑了：“是很辛苦，特别辛苦。可是我一想，你过得也不轻松，那种感觉就好多了。”

“阮阮，我们能不能试着，把那个包袱放下来呢？”萧遥圈住她。

乔阮没说话，她牵着萧遥的手站了起来。

“嗯？”萧遥不解。

“是该放下来了。”乔阮有些费劲地拽着他：“我现在只想跟你去看烟火。”

同年八月，萧遥乔阮领了结婚证。这张迟来了四年多的结婚证，依旧让娱乐圈震了一震。

又过四个月，萧遥终于兑现了他曾许诺的那场世纪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