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弗丝缇娜站在窄小温馨的床头,看着比尔博拍拂着弗罗多哄他睡着。
霍比特人在做这种带孩子的事情上,意外的充满了耐心。想着想着,弗丝缇娜忍不住笑出声来。
“嘘…”比尔博转头埋怨地瞪视这位不靠谱的女精灵,“不要吵醒他。”说着伸手细致地掖好了被子,吹灭灯光,轻手轻脚拉着她走到外间。
弗丝缇娜还不忘身手敏捷地避开了倒挂的吊灯。
比尔博合上了门扉,扭过身来细细打量她,半晌眉头却皱了起来。
弗丝缇娜微微一想便理解了他的意思,沉吟片刻,不由露出一抹笑意来,“不用担心我…”她的目光轻巧一转落在拐角壁炉边的躺椅上,柔软的天鹅绒椅面在火光映衬下闪烁微弱红光。
…大约能是比几十年前的那个夜晚要舒服些。
她心满意足地安慰着自己,强迫自己不去想密林宫殿中那张更宽阔柔软的床。
想起密林,就忍不住陷入了低落的情绪中去。她似乎顷刻之间就显得有些不太自在起来,原本表情也略显僵硬与黯淡。
比尔博正抱了一条厚实暖和的毛毯从房间里慢腾腾地挪出来,矮小的霍比特人艰难地从毛毯后探出头来冲弗丝缇娜叫道:“快接着…!”
她不由哑然失笑。
伸手轻轻松松接过毛毯一抖开,斜搭在椅背上,她挑了挑眉,回头催促比尔博赶紧回房间休息,看着对方不放心地一步三回头,嘴里还絮絮叨叨着什么,生怕忘了什么没给她打理好。
她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
有时候逃避与惶然这种东西一旦重新回到她的脑子里,简直就像海啸一般铺天盖地吞噬着她的全部思考空间。
来到异世这么长时间,她还头一次感受到不知归处的凄凄然。
精灵这种生物还真是可怕得可以。
她当初选择留在密林或许根本就是个荒谬错误到了极点的决定。
她丢开脑中纷杂错乱的思绪,默默搂紧了犹带清浅熏香气息的毛毯,将脸埋进去,眼角半湿不湿,最后却怎么也哭不出来,便在壁炉温暖的包裹下,沉沉昏睡过去了。
比尔博一早起来,看见壁炉里的火早就灭了,隐隐约约散发出一股淡淡黑烟。他走过去却发现弗丝缇娜仍在沉睡着,不安分露在毛毯外的一只纤白手掌里,却好像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他本就是一瞥而过,却不料阳光顺着窗棂攀爬进来,洋洋洒洒落在弗丝缇娜身上,在空气中浮浮沉沉的灰尘中,她的掌中陡然闪过一丝璀璨的光泽。
比尔博当年好歹也是长了不少知识,眼光独到了许多,一眼便认出来这大约是宝石一类的东西。
他便有些奇怪了。
密林当初在孤山之战中得到了不少战利品,宝石珍珠诸如此类数不胜数,弗丝缇娜在密林那么久,不见得会将一枚宝石视若珍宝,连睡觉都攥在手心里不肯放手吧?
“比尔博!我出去了!”
弗罗多从房间里蹦蹦跳跳地跑出来,拉开屋门像只小兔子似的就欢快地蹦哒走了,大概是去找其他几个年纪相仿的玩伴了。
这点比尔博并不担心。
他盯着弗丝缇娜,发现她紧合着眼睛眉头微皱,面容也有些憔悴黯淡,显然是没有睡好。
没想到情况…有些出乎意料。
本以为弗丝缇娜这种没心没肺的性子,在密林几十年应该是过得不错的,却没想到…
他果然还有很多不知情的事。
比尔博想到这里也有些忧愁,霍比特人寿命虽然比人类悠久,但怎么也比不过精灵,三观都不同,他根本插不进手。
有些事情,还是得弗丝缇娜自己慢慢磨着解决的好。
此时却听见女精灵含糊不清地咕哝一声,撑起眼皮定定盯了他半晌,这才恍然道:“…比尔博?”
他这是什么表情?
看起来比她还苦大仇深。
她狐疑地瞅了他一眼,却是没想到什么端倪,倒是她自己身体动了动,手心一松,掌心的东西就滴溜溜滑落到了地上滚了几圈。
“…这不是…?”比尔博依稀有些印象闪现出来。
弗丝缇娜慌乱了短短一瞬便镇定下来,她恍若无事地起身,弯腰捡起那枚成色极好的蓝宝石,收进掌心漫不经心地摩挲了几下,“是的,你没记错,是当初战争过后我得到的那枚。”
比尔博揉了揉太阳穴,“…我怎么记得还有一颗…”
“…不,你记错了。”
她的口气瞬间冷硬决绝下来,仿佛是极北之地一根根扎人的冰棱子。
比尔博被她的态度吓了一跳,内心却更加暗暗确定这其中肯定发生了什么变故。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弗丝缇娜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坏态度,但也拉不下脸当场道歉,只想了过了几天。她却不知,这一次耽搁,不知是多少年后了。
比尔博是知晓弗丝缇娜偶尔喜怒无常的坏脾气的,他事实上已经习惯了,因此并未放在心上,突然想起要买些东西,穿上大衣就出了门,只回头殷殷叮嘱了句如果弗罗多回来就别再让他到处乱跑了。
弗丝缇娜胡乱点头答应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弗罗多回来,却呆不住屋子里,闹着要出去玩。弗丝缇娜隐约记着比尔博的叮嘱,板着一张脸说了他几句,但看着他鼓着一张要哭不哭的包子脸,泫然欲泣地盯着她,却什么重话都死死地卡在了喉咙口,说不出来了。
最后她还是心软放弗罗多去门口长椅上一个人玩,但不准出篱笆。
弗罗多一个人戳着树枝也颇是自得其乐起来,他正埋头玩得开心,却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他咻地抬起脑袋,望向视野里的小径尽头。
随着一阵凛冽的风声从耳畔忽然而过,却戛然而止在他的面前。
然后他低头看见一双墨绿的长靴轻盈落地,紧接着踩着不紧不慢的步伐朝他走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很紧张。
在一片寂静之中,一个淡漠清越却又悦耳的声音响了起来——
“比尔博·巴金斯家,是这儿没错吧。”
小小的弗罗多勉强抬高了他的脑袋,半眯着黑曜石似的一双眼睛,只看见正午有些炙烫的日光铺天盖地涌过来,刺眼得很。
当然,同时也照亮了来人一头耀眼的浅金色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