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轩辕背靠着一颗老柏遥望繁星的时候,顾秉却一个人留在中书省整理邸报。最头疼的还是户部那边的事情,又要保证大军的粮草供应,还要体恤百姓的承受能力。
轩辕平生最反感苛捐杂税,又总喜欢搞些皇恩浩荡,免赋三年的恩典。他是落得个好名声,可苦了他们这些做事的人。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痛到最后,连眉骨都如同针扎一般,顾秉无奈地找了条绢布,在井水里浸了浸,捂到头上。
顾秉对着摇曳烛火发呆,大军临行时,轩辕的暗示言犹在耳。
“朝局复杂,你要保重,亦要小心。”
他言中之意,不过是暗示朝中某位权贵暗含反心还和藩王甚至外邦勾结,甚至就有可能在东宫诸人之中。顾秉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敲着,说来好笑,平时觉得笑意可亲的诸人霎时变得面目狰狞起来,似乎人人都有嫌疑,人人都不值得相信。
正在心烦意乱之时,有人推门进来,顾秉抬头,见是赵子熙。
赵子熙把几份奏折放到桌上,自顾自坐下来,倒了杯茶。
顾秉行礼:“赵大人。”
赵子熙抬头看了他一眼:“四肢沉重,多思气结,恶闻人声,面青色白,气弱消瘦。”顿了顿,下结论,“脾气虚,中气陷。”
顾秉愣了愣,笑道:“赵大人果然博闻广识,竟然精通岐黄之术。”
赵子熙悠悠道:“早年常在宫中行走,向张太医学了些。”
顾秉猛然想起,似乎赵子熙幼时便是皇子伴读,认识御医倒也不奇怪。
赵子熙又道:“你入仕之前,身子想必就不算康健,之后饮食不节,劳倦过度,抑或是忧思日久,才落下这个病根。我问你,你还有什么其他症状没有?”
顾秉犹豫,赵子熙却似乎是行医的瘾被吊起来了,死死盯住他,只好苦笑:“也就是食欲不振,头晕目眩,无甚大碍的。”
赵子熙冷笑:“我看你这个样子,舌苔发白,面白无华,脉细无力,怎么看都不像是无大碍的样子。”
顾秉低头,轻轻摩挲着腰间的一块玉佩:“只手足冰冷,偶尔见血罢了。”
赵子熙皱眉:“那算是蛮重了,回头我开副药给你吧,好生将养着。若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中书省的事情就忙不过来了。”
他冷言冷语,顾秉却是一阵感动:“多谢赵大人关切,也请赵大人保重贵体,方能为国尽忠。”
赵子熙淡淡应了一声,顾秉打开他带来的卷宗细细看起来。
突然赵子熙道:“大军走了几日了?”
顾秉脱口而出:“十七天。”
赵子熙玩味地看他一眼:“你记得倒是挺牢。”
许是静谧的夏夜让人放松了心神,又或者最近一段时间和赵子熙接触较多,顾秉讲话也直率了起来:“陛下亲征,总是让人担心的。”
赵子熙也叹了口气:“乍看或许赢面不大,但临淄王不日赶到,朝廷总会多几分胜算。”
顾秉笑笑:“我从未见过临淄王,但圣上对他是很信任的。”
赵子熙道:“纵天下所有王爷都反了,临淄王也不会反。”
他评价如此之高,让顾秉颇为讶异:“看来赵大人和王爷也是很熟悉的。”
赵子熙微微一笑:“也不算很熟悉,他是我亲姊所育,我以前是他的伴读。”
顾秉见他面露怀念之色,亦想起轩辕的伴读似乎是周i,此二人均身在北疆,还不知收受到何等苦楚,脸上的笑意又减了几分。
过了会,似乎是赵府有人来寻,赵子熙便匆匆告别离去。
又剩下顾秉一个人对着一室孤灯。
顾秉摊开宣纸,提笔将朝中大事筛选一二细细禀报。为怕轩辕分心烦心,便报喜不报忧,隐去淮南干旱,岭南流民作乱之事,又怕轩辕疑心,便又加上了些无关痛痒的棘手小事。又怕马车颠簸,视线昏暗,顾秉将平日字迹放大两倍方觉满意。折腾到三更,总算写完,顾秉提着笔犹豫了半晌,终是在纸笺右下角最不引人注意处,用蝇头细楷草草写了两字。
“珍重。”
第二日,散朝后,秦泱急匆匆过来寻顾秉。
“西蜀王那边有动作了。”
顾秉皱眉:“陛下可有留下对策?”
秦泱叹气:“整个西蜀,朝廷实际控制的只有六郡,眼看着西蜀王的军队就快到益州了,这北疆战事还未开始,西蜀又打起来,整个天启一半陷在战火之中,生灵涂炭,动摇国本啊。”
顾秉背着手,来回踱步:“请示陛下了么?”
秦泱苦笑:“陛下临行之前便说了,一切机宜,均让我等便宜从事。”
顾秉顿住,缓缓道:“这件事情,先瞒住,万不可动摇军心。西蜀不能打起来,至少不能用到朝廷的兵力。”
“若是如此,恐怕只有靖西王的兵力可以动用了。关键是,他愿意么?”赵子熙慢慢踱步过来。
黄雍老神在在:“老夫倒是听说顾大人在西蜀的时候,和蛮族关系交好。不知道向蛮族借兵是否可能?”
顾秉眉头紧皱:“蛮族大多不开化,只会蛮打蛮拼,武器也较陈旧落后。若论兵力之强,恐怕远不如西蜀王。唯一值得一试的,便是吐蕃那边。只是吐蕃人也多奸猾,若是不给些好处,他们恐怕是不愿意的。”
赵子熙低头沉吟:“此事既然涉及到外族,兹关体大,不如还是向陛下禀报吧。”
顾秉摇头:“战机延误不得,就算现在派出加急向陛下禀报,估计陛下收到也是几日之后,按照他的性子,最多回一句‘尔等随机应变,不用请示’,这种麻烦的事情,最后还是会推给我们。”
众人想起轩辕平日行事,深以为然。
顾秉接着道:“依我看,我们先速速派出使臣前往吐蕃结盟借兵,同时让陇西黜置使谒见靖西王,让他出兵。”
秦泱缓缓点头:“事到如今,也只有双管齐下了。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务必要把西蜀叛军堵在剑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