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子拽拽顾秉的袖子,轻轻道:“孤饿了。”眼神渴望地看着两岸香气四散披灯挂彩的酒肆
顾秉索性抱起他,捏捏他的脸:“在外面,说‘我’。”
轩辕和安义去街边小摊买些元宵,于是顾秉便抱着小太子先去圣和居点些酒菜。
圣和居的视野极好,如织游人,喧杂御街都看的清清楚楚。小太子边等着小二招呼,便往下张望,歌舞百戏,辚辚相切,锣鼓声声,鞭炮不绝。
顾秉坐定才觉得浑身骨节咯吱直响,酸痛难当。窗外月上柳梢,许是人间灯火太晃眼,连月光都显得黯淡起来。
“顾叔叔。”轩辕冕略带不满的声音传来。
顾秉回声,笑问:“怎么了?”
“你说每日都是这样该多好啊。”小太子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顾秉在心中暗叹孩童心性,嘴上却道:“若是小公子愿意,以后每年上元灯节,叔叔都可以带你看灯。”
轩辕冕目光注视着窗外某个方向:“可是,明年后年,路上的人还是一样的人么?他们还会是一样的高兴么?”
顾秉一时有些语塞,斟酌着语句道:“人生代代无穷已,每个人的际遇总是不一样的,今日看灯的人,或许明年不能再来,可是也会有新的......”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下句是什么?”轩辕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按住顾秉的肩膀,示意他不用行礼,眼睛却锁住太子。
轩辕冕似乎对轩辕还是有些惧怕,愣了半晌才答道:“夫光阴者,百代之过客。”
轩辕露出些满意的神色,在顾秉身边落座:“安顺,去把账结了吧。”
顾秉谦让:“还是我来吧,怎么敢让公子破费。”
轩辕摆摆手,正好安义端着元宵上楼,思量了下,便把芝麻的递给小太子,桂花的给顾秉,自己吃玫瑰的。
轩辕冕不知道是惶恐还是不忿,僵直着身体,也没动元宵。
顾秉问道:“怎么小公子不吃?不合口味么?”
轩辕冕抿唇,依旧不说话,轩辕也不作声,顾秉顿时陷在一片可怕的沉默里。
叹口气,顾秉看轩辕:“阖家团圆的日子,主子怎么想起今日出来?”
轩辕咽下口中的元宵,只觉甜软腻滑,心情也莫名好了起来。
“自己在家也没意思,何况今日全洛京的人都开禁了,我就不能出来与民同乐?”
顾秉只吃了两口便不再吃,却见小太子把自己的元宵推给他:“顾叔叔不爱吃那个,便尝尝我的吧。”
轩辕挖苦顾秉:“刚刚忘了说,想不到勉之很得我家几个孩子的眼缘啊,晋儿在家里也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顾秉正自尴尬,就听轩辕和颜悦色对小太子道:“你顾叔叔笃信道法,习辟谷之术,本就清淡少食。玫瑰也好,芝麻也好,都太甜腻,他吃不惯。吃这么多已经很给你父亲我面子了。你是小孩子,多吃些芝麻,以后方能聪慧懂事。”
顾秉愣了一下,轩辕这番话,几乎是在示弱无疑,不由心下一喜。
小太子到底是孩子,之前几时见父皇如此慈爱可亲过?霎时便红了眼圈。
轩辕起身,把小太子抱起来,看顾秉:“我听闻洛河西岸似乎更幽静些,灯也并不少,再晚些时候,还有焰火。不如我们去那儿看看?”
顾秉点头,把小太子的披肩斗篷递给安义,跟在轩辕之后。
轩辕也许平素习武,抱着小太子走路也不见吃力,边走边道:“冕儿,刚刚还没有说完。世事无常,也许今日花灯会的人,明日就远隔山川,甚至阴阳相隔。这是天命,任何人都无力改变。”
轩辕冕低声道:“顾叔叔教过我的,哪怕是父皇也有很多得不到东西,做不到的事情。”
轩辕轻轻笑:“你顾叔叔说的很好,以后有空你多向他学学,会受益良多。不过,有句话,你的师傅们应该也教导过你。尽人事,听天命。虽然这里每个人的命数,我们无力更改,可我们却可以让天启朝大多数的人都平安喜乐。”
“哦?怎么做?”轩辕冕伏在轩辕背上,眼睛瞪得滚圆。
“呵呵,你还小,这个需要你用很长很长,甚至一生的时间去学习。”
“是父皇您正在做的事情么?”轩辕冕的声音有些模糊,似乎快睡着了。
轩辕语气复杂:“是朕和你顾叔叔,还有很多人正在做的事。”
轩辕冕睡着了,他们二人均沉默地走着,幸好清风霁月,心境散淡,也不觉得难堪。
轩辕放缓了脚步:“在太子的问题上,朕是有些问题。”
顾秉微讶,记忆里轩辕虽不是刚愎自用,可也从不曾听他道歉过。
轩辕把太子递给安义,往前走了几步,和众人拉开距离:“勉之对史芳华怎么看?”
顾秉愣了愣,照实道:“陛下当年大婚,皆是臣一手操办,故而也见过先皇后数面。臣以为先皇后品貌端庄,出身名门,和陛下贤伉俪还是极其相配的。”见轩辕冷笑,默默补充,“当然其间的内情,彼时臣身在嘉州,自是毫不知晓的。”
轩辕叹气:“你倒是乖滑。勉之,此事朕只告诉你一人。”
顾秉心中百感交集,嘴上却道:“知道太多会折寿的。”
轩辕无奈地拍拍他的肩:“来不及了,勉之你已经知道的够多了。”
顾秉轻轻浅浅地笑了:“既然陛下抬爱,那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轩辕面上带着几分讥讽道:“之前的时候,朕和史芳华倒也算是相敬如宾。一开始朕知道这个女人很聪明,和每个妃子都处的极好。周莹是朕潜邸时的旧人,朕即位之前便已经有了皇长子,史芳华还提出来让正妃之位给周莹。比起心机,周i的堂妹可比史阁老的女儿差远了。”
顾秉低头听着,平日里克制的情绪犹如蝼蚁一般,在心里啃噬出密密麻麻的伤口。轩辕见他淡漠地浅笑,心里莫名有些发闷,继续道:“相安无事,直到太子出生后,朕频频感到头痛胸闷,有一次甚至还吐了血。”见顾秉满脸震惊,连忙解释道:“现在已经不打紧了。朕留了个心眼,找了个市井间的名医来看,才发现竟然一直有人在朕平日点的龙涎香里下毒,层层缉查,你猜最终如何?”
顾秉轻咬下唇:“是皇后?”
轩辕冷笑:“朕可没这样的皇后,事迹败露,史芳华便自尽了。”
晚风过处,不知哪家的小姐在小楼弄箫引凤。
顾秉有些怆然地想,这首曲子,也许也曾有个人如其名的女子奏过,为终不能相守的情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