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顾秉带着文书疲惫不堪地回府。一进门,文书便散了一地。
轩辕正在他的院子里,坐着他的石凳,端着他的茶杯,喝着他的茶。
轩辕微微仰起头,似乎很满意顾秉呆若木鸡的神情,起身晃到他身后,伸出两指点住他的眉心,轻轻唤道。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顾秉反应过来,后退两步,附身行礼,顺便把文书捡起来。顾秉张望了下,隐约能感到数个暗卫的存在。
“陛下。”顾秉迟疑了下,不知道如何开口。
轩辕拍拍他的肩膀,坐回到石凳上。
“朕赏的茶叶你都喝完了?”
顾秉赶紧招呼清心泡茶,边答道:“臣平日独自在家,不用喝那么好的茶叶,又罕有客人到访,故而陛下赐的茶叶一直没怎么喝。”
轩辕笑他:“傻子。新茶放久了便陈了,你老是留在那里,岂不是永远喝不到新茶?”
顾秉也挺无奈地摇摇头:“所以臣谨小慎微,做不得大事。”
轩辕端起君山银针:“朕教了你很多次,你却总不懂及时行乐的道理。很多事情,年少时不做,要等到垂垂老矣再去后悔莫及么?”
顾秉叹口气,在他对面坐下来:“是啊,很多公务,闲暇时不处理,难道要等到火烧眉毛再望尘莫及么?”
“朕的口谕,你没听到?”
顾秉故作严肃:“臣已领旨谢恩了,所以请陛下同臣一道批阅公文。”
“唉,元月初一啊。朕的臣子却逼朕办公,历朝历代的皇帝里,哪个如同朕一般凄惨?”
顾秉看他:“安义公公说陛下要离京,不知陛下要去哪里?”
轩辕伸出食指,笑眯眯地摇了摇:“非矣,差矣。朕只说要出宫,朕没说要出京。”
顾秉愣了下,心中隐约有了个不好的预感。
“勉之,你猜猜?”
顾秉强装笑颜:“想来陛下应是想去京中别业忙里偷闲吧?”
轩辕似笑非笑看他:“唔,说是京中别业倒也是没错。不过却不是朕的,是你的。”
顾秉苦着一张脸:“陛下,寒舍简陋,只有粗茶淡饭,恐怠慢了陛下。”
轩辕道:“珍馐佳肴吃得太多了,粗茶淡饭正合朕意。”
顾秉垂死挣扎:“陛下九五之尊,屈就臣子府第,恐怕不合礼制。”
轩辕一锤定音:“历来皇帝微服私访,体察民情,都是暂住臣子家,当年在嘉州不也是如此?勉之不需特意准备些什么,朕只不过是想看看,朕自小生长的洛京,到底是什么模样。勉之,你不会连这个要求都不允朕吧?”
顾秉叹气,所谓君主,就是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臣子的弱点,再对症下药,一击致命。
顾秉不无悲哀地看着仆从来来去去,香炉,锦被,象牙枕,夜明珠......大概是上次在嘉州缺衣少褥的印象太深刻,安义几乎把整个太极殿都搬了过来。转眼间,原先顾秉的蓬门筚户塞满了各种风雅别致之物,颇有些一夜暴富的意思。
安义公公见顾秉表情纠结,安慰道:“你这儿也不大,咱家便和你的小童挤挤。”
顾秉愣愣转头问道:“那陛下呢?”
安义觉得顾大人当官挺精明的,怎么这会人这么傻,“当然是和顾大人同塌而眠了。除了围猎时几个羽林郎,只有顾大人有此恩宠啊。”
顾秉还想说些什么,就听见轩辕道:“听说勉之会做菜?弄几个家常小菜来尝尝罢,朕没去过江南,就先吃些江南菜。”
认命地蹲在井边洗菜,顾秉的嘴角也忍不住地扬起来。
轩辕颇为好奇地探头探脑,看顾秉摆弄。
顾秉不食荤腥,但顾及轩辕,便煮了两道时令河鲜。
一道醉虾,把鲜虾洗干净放入瓶中,加入盐酱,和花椒姜末一道拌匀,之后浇上煮沸的花雕酒。
一道鲫鱼羹,把鲫鱼去净鳞片内脏在油锅里煸一下,加入香蕈和鲜笋,活着椒酒下汤。
素菜就简快许多。
一道三和菜,以菜苗,白芷及桔皮丝,加入调味煎滚。
一道炒三白,将白萝卜,茭白以及春笋,加葱花,茴香,姜丝等爆炒稍许出锅。
顾秉到底算是南州冠冕,主食做的极为风雅,名唤暗香粥。采集时令的落梅瓣用干净棉布包裹,放入煮好的粥中,再煮一炷香的功夫。
顾秉全部停当的时候,天色已黑,安义派人点起宫灯暖炉,故而虽是元月,并不太冷。
轩辕食指大动,吃的不亦乐乎,边吃还边评点一番。
“勉之果然是南方才子,你看这菜都小巧玲珑,暗藏秀气!”
“你看这鲫鱼何等酥脆鲜香,安义你派人记下做法,回头让御膳房学着点。”
“这个三白爽口清淡,夏天吃恐怕更好。”
顾秉见他吃的高兴,便让清心取了壶酒来,给轩辕斟上。
“古人都说君子远庖厨,今天陛下非逼着臣做小人啊。”
轩辕就着醉虾抿了口酒:“唔,好酒。”
顾秉笑道:“这便是天下名酒枣集酒了,臣受贿得来的。”
轩辕知他是玩笑:“下次勉之贪赃枉法得来的银两,别忘了和朕分了,你六朕四。”
顾秉斜靠着桌子饮酒用菜,苍白的脸颊也沾上了些不健康的红晕,比平日里多了几分灵气,说不上多俊美,但轩辕只觉得说不出的顺眼。
亲自为二人满酒,轩辕感慨道:“当年孔圣拜谒老子,饮罢此酒便道‘惟酒无量不及乱’。今日朕来这小住,蒙勉之盛情款待,我二人虽不敢自类于先圣,但君臣相得他日大概也会是一段佳话。来,勉之,满饮此杯,只愿来年我二人都顺顺遂遂,天下太太平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