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原地聊了一会儿。
路边走过一对年轻的情侣,看打扮应该是大学生,而且两个人都是神匠。女孩子好像正在生气,高仰着下巴撅着嘴头也不回地往前跑。男孩子又是跑步又是瞬移地追着她,最后终于在一栋建筑门口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怎么回事,都跟你说了那个女生是我哥们儿,她性格大大咧咧的,跟所有男生都打成一片,不是你想的那样啊。”
“现在的小三都假装自己大大咧咧跟谁都是哥们儿!”
“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以后没经过我的允许,不准跟她说话。”女孩子叉着腰,横眉怒目地看着自己的男友。
“好好,没经过你的允许,不和她说话。”
“去给我买一百朵羽萱花!”
“是是,我现在就去买。”
男孩子变成免费劳力跑到了卖花的推车处,几乎在他转身的瞬间,女孩就靠在阶梯的扶手上,低着头甜甜地笑了起来。其实她并不是第一眼大美女,但露出的笑容却令她美得令人挪不开眼。
看着眼前的情景,安安也禁不住微笑:“两个人可能在一起没多久。”
“为什么?”法瑟问道。
安安一脸莫名地看向他:“在一起很久就不会这么热情了吧。毕竟爱情不是那么持久的东西。”
“也有很多老人到白发苍苍还在一起。”
“那是因为他们害怕孤独,需要亲人。两个人生截然不同的人如何能够永远幸福在一起,永远爱着彼此?都是童话里的情节。放到现实里,没有彼此生厌甚至陷害对方都已经很不错了。”
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多了,安安住嘴不再继续。而法瑟也没有接下去,只是在她身边沉默不语。
没过多久,那个男孩子果然抱着一百朵羽萱花来到了女友身边,故作生气地说:“现在满足了吧!”
本来乐不可支的女孩竟又一次板起脸:“没有!”
“还没有?!”男孩嚎叫一声,“你到底要我怎样?”
“要你用一百种不同的语言或口音跟我说‘我爱你’。”女孩抱着盛开的羽萱花束,嘴撅得更高了。
男孩子一边喊着“你饶了我吧,这世界上有没有这么多语言我都不知道”,一边满脸纵容地刮了刮她的嘴唇。
“一百种……”法瑟沉思了许久,“好像我都不知道这么多语言和口音。”
女孩子摇摆着身子大闹“给你一个晚上时间,收集一百种‘我爱你’,不然我就和你分手”,安安被这层任性的粉红泡泡肉麻得浑身鸡皮疙瘩竖起。刚想叫法瑟赶紧走了,谁知法瑟却正儿八经地掰着手指开始数自己会的“我爱你”品种:最先说的是他的母语阿西尔神族语,那是带着细微颤音又优雅的一个短句;然后是华纳神族语里浪漫而温柔的长句;接着是巨人语有些刚硬粗鲁却充满热情的句子;再下来是连声音都会变清脆的动听精灵语……当他把八大世界的所有官方语言都说完以后,又开始尝试地方口音。
这是安安第一次听到这么多种不同的“我爱你”,她终于忍不住探过头去笑道:“你要泡多少妞才能学会这么多种发音啊。”
“三十三个……”法瑟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终于把手放下来打算认输,但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抬起头来,“对了,我还会人类的语言。”
一听到“人类”这个词,安安的心一下提了起来:“人类……也算吗?”
“当然算了。这都要托莱斯威的福,因为他就是个人类语专家。例如英语,i love you;阿拉伯语,ana behibek;意大利语,ti amo;德语,ich liebe dich……”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厉害。”安安摆摆手,有些心虚地想要转移话题,“我们去其他地方看看。”
“但我觉得最好听的是中文。”
法瑟像是没有听见她说话一样,忽然把她困在自己的手臂和树干之间,紫眸直直地望入她的眼中:
“……我爱你。”
法瑟的中文说得比本地人还溜,所以当他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安安整个人都呆住了。他从树梢上摘下一朵花,别在安安的耳朵上:“我爱你——嗯,中文说起来果然很好听……我爱你,我爱你。”
他每说一次,安安的心就会跳停一次。但他还像是第一次学外语的孩子一样,用那样低沉的嗓音重复说着这句话。终于安安有些挂不住了,强笑着说:“人类的语言我也会一点。我觉得日语和法语也很好听啊。法语是‘je t'aime’,日语发起来很可爱,是‘kimi oshiteru’……”
“那个太长了。”
“你也可以念短的,只说‘ai shiteru’就好了……”
“我还是喜欢中文。”法瑟几乎把她整个人都罩在了自己的双臂间,“我爱你。”
在如此近的距离中,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滚烫的呼吸,这与他银白淡雅的头发还有羽萱花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无论她如何回避,他也不放过她,不断缩短两个人的距离,还拾起她一绺长发闭着眼吻了一下:
“我爱你。”他停了停,像是真的在征询她意见一样抬眼看着她,“你不会说中文吧?也试着说说看。”
“……我不想学。”
谁知她说不学以后,法瑟竟在她的额上吻了一下,然后又用那种深情的语调念着这三个字。
真的好想叫他住嘴!
如果真这么做了,法瑟肯定会奇怪:明明就不是你的母语,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可是不这么做,他每重复一次都是对她极大的伤害。
夜色笼罩在遥远的天际,茫茫的空中海洋上空有海鸟盘旋。
阿斯加德的城中心已经远离了那边的空寂,被飘移的羽萱花香溢满。
法瑟的吻细碎地落在了安安的额心,鼻尖,脸颊,嘴角,轻柔得就像是在吻易碎的宝物。而每亲一下,他都会重复一次那三个字。安安有几次都认为他看穿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可他看上去那么无辜,真如同一个好学宝宝一样在念着自己喜欢的语言。最后,他的唇离她的唇只有几毫米的距离。他的呼吸灼热,语调依旧低沉,却让安安难过到脸颊通红。她闭着眼,听见他的声音回荡在自己耳边:
“安安,我爱你……”
然而到最后他却没有吻她。
“可惜我不是说给你听的,好像有些辜负你。”他轻轻捏着安安的下巴摇了摇,像是逗弄孩子一样笑了起来,“从来都不知道你是这样容易被感动的女人,这样就哭鼻子了。要不然现在到我寝宫去,我会用我今晚所有的精力来安慰你……”
安安推开他,在他胸口重重地打了一拳!
“你恶心死了!”
她逃跑似的离开了他。
清风像是女子温柔的手,拂落了满枝头的羽萱花瓣。花瓣白雪一般落满了法瑟的发梢,肩头,在停下来的瞬间闪亮犹如泪光。
法瑟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眼中只剩下一无所有的疲惫与空洞。
□□持续了近三个小时才结束。随着□□队伍后方的人群,安安往帝都大道的另一个方向走去。喧闹的环境中,一切都变得繁华鲜活起来,唯独阿斯加德中央高耸入云的世界之树,它常年闪烁着极致的光点,却如一个不闻世事的神祗一般巍然不动。
经过世界之树时,安安看见了树下优美而静止的身影。那个人吸引了所有路人的目光,却只是肯对着街道,看着直没入黑色夜空的树干。
安安推开人群,朝着她的身后走去:
“弗丽嘉殿下。”安安轻唤道,“为什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弗丽嘉回过头来,眼眸深紫美丽,“不知为什么,每到过节的时候这棵树总会放出烟火,这种现象从七百多年前就有了。”
“七百多年前?那不是连法瑟陛下都还只是小孩子的时候吗?”
“没错。那时候的瑟瑟真可爱啊。”
弗丽嘉一边感叹,一边回想儿的法瑟的模样:软而多的金色短发卷卷翘翘,一双大眼睛几乎占据了大半个脸。那时的他比现在温顺多了,只要稍有责备他的意思,便会立刻转过弯来给自己下台。那时她常常抱着不到一米高的瑟瑟坐在雾海之宫,看着满天绽放的焰火,他像小绵羊一样软软地趴在自己的膝上……
“转眼间,连瑟瑟都七百多岁了。”弗丽嘉看着远处的英灵神殿和金宫,“我一直以为他和洛基没有什么相似之处——除了那张脸,因为他比洛基理智清醒得多,这也是奥汀坚持让他当王储的原因。但我错了,他们倒底是父子,都是固执的人……撒伽,谢谢你。”
安安一时有些莫名:“为什么要谢我?”
“虽然没能阻止他南征,但是你陪在他身边,他比以前振作多了。”
安安有些尴尬:“我对法瑟并没有……”
“我知道,你倒底还是向着默默的。现在瑟瑟的病情恶化了,如果有人陪着他,当然比他孤军奋战好。”弗丽嘉看着上空的世界之树,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如果这一切就是他想要做的,就算会牺牲他的性命,我也会尊重他的选择。”
七彩而梦幻的树叶下,她的眼眶中盛满了发亮的热泪。但直到安安不确定地询问她“殿下知道他的病”,她都还是强忍着让自己微笑:“我是他的母亲,怎么会不知道。”
“殿下,这件事让人很遗憾……”安安的目光黯了下去。
“我甚至知道他南征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那是……?”
“那里有他想要的东西,或许对很多人来说都没意义的东西。但对他来说很重要,已经计划很久了。”弗丽嘉闭上眼许久,又转过身来看着安安,“这些事你不会感兴趣的。撒伽,或许这样要求有些过分,但接下来瑟瑟的身体只会越来越差……我希望你能陪他走到最后一刻。”
听到“最后一刻”,安安听见自己的心咯噔了一下。
“你能答应我吗?”弗丽嘉沉静地看着她。
“我……”安安几乎不敢想象那个场景,只清了清干涩的喉咙,“我会尽力。”
焰火的光辉通彻了阿斯加德之夜,照亮了世界,照亮了帝都大道上每一张充满期盼的脸。
维希尔又开始不听话了,不仅用自己的身高优势在人群中窜来窜去,还拖拽着自己的父母一起。莱斯威跟在他屁股后面追来追去,尤茵紧随着他们的脚步而去。最后莱斯威总算威逼利诱把他绑在了某棵羽萱花树下,捉住他没有吃棒棒糖的小手,对着人群中高挑的大美人挥了挥手:
“希希,妈妈过来了哦,快点亲亲妈妈。”
尤茵在莱斯威身边坐下,把脸凑在维希尔的嘴旁,让他亲了一下自己。
“真听话。希希以后要对妈妈好,不可以像妈妈对爸爸这样,知道吗?”
莱斯威捏捏维希尔白嫩嫩的小脸,鼓着双颊孩子般假装生气。眼角的余光发现尤茵靠了过来,他还没来得及抬头,对方已经在他的脸颊上也吻了一下。
莱斯威呆住了。
尤茵轻轻挽住莱斯威的手臂,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老公,以后我不会再离开你。”
莱斯威呆了很久很久,才点了点头,闭着眼在她的头上吻了一下:“嗯。”
对于这个多变的女人,他甚至不想也不敢询问她这次转变又是因为什么。他只知道,这一刻的她美好得像一场梦。就算很可能隔夜就会被残酷的现实摇醒,但他还是佯装无事地配合着她,扮演甜蜜的夫妻。
羽萱花瓣落满了一家三口银色的头发,一波又一波的焰火也为他们的头发染上了不同的颜色。直到小小的维希尔抬起大眼睛看着他们,歪着脑袋用细细的嗓音唤了一声“老公”,年轻的父母才像初恋一般有些害羞地一人捏了他一边脸。
另一边,斯薇亲了克瓦希尔的事被她的好友们广为流传,一夜之间大半数的年轻人都知道了,这个话题也变成当晚的热门桃色八卦之一。斯薇气得到处追打那群损友,却连续几次在路上遇到和巡逻部队一起的克瓦希尔,说有多尴尬就有多尴尬。无奈克瓦希尔好像还不曾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似的,依旧用充满大叔气息的语气跟她打招呼,最后吃了她脚下狠狠一踹。
于是,当晚的八卦又多了一条:斯薇情变爱上克瓦希尔,又因对方玩世不恭因爱生恨,还出手伤人,把将军都踹在了地上……
安安坐在一棵孤零零的羽萱花树下,白色长裙像是盛开的巨大花朵散在草坪表面。她抬头看着那些初学般飘落的花瓣,任凭视域中的一切被闪耀的银白遮掩。
隔着人群,法瑟看着她的身影也断断续续。每当有人走过,她的动作产生了细微的变化,都像是剪辑过的电影片段一样一幕幕在他眼前放映。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和所有的生命共同存活于这个世界上。这个世界有海浪交织在一起风的叹息,有星空下墨绿温软的草坪,有无边无际的宇宙和恢弘浩荡的大海,有充满了光明而恒久不变的苍穹……还有坐在树下对着奔跑而来小男孩微笑的白裙女子。
也正因为这一切,世界变得如此精彩,变得如此令人不舍。
这个晚上已然变成了最矛盾的一夜。
她眼中的光亮让人想起了心底渴求的繁星。
他终于能看见天空下的她,却又得继续忍受着天空的寂寞。
…………
……
莱斯威的美好时光并没能持续多久,因为维希尔一看见安安以后很快就跑了过去。尤茵还在气头上,当然不愿意自己的儿子跟着那个自私的“坏女人”学坏了,立刻跟着儿子跑过去,借机和安安吵架。莱斯威当然不能放她们在一边不管,也只好再次赶上去当和事老。
不管这一切在他们眼中究竟是怎样的,对弗丽嘉来说,都已经足够美好了。由于部落之间关系变得紧张,西芙和雅恩莎撒——她的两个挚友都不能过来看她。只有尤尔明天会赶回阿斯加德,到时候她才算有个伴了吧。
其实这样已经很好了。不管未来如何,起码瑟瑟还留在她的身边,起码赫默还平安健康地活着……人在失去过很多东西后,总是格外地感激命运并没有带走所有珍惜的东西。
焰火层层叠叠在高空盛放,在乌达泉上闪出不断变幻的光。
弗丽嘉站在世界之树下,深紫色的眼眸随着光亮时明时暗,潋滟如同色彩缤纷的少年往事。
记忆犹如潮水般涌现,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发生的许多事……还有那个她曾经恨之入骨,却强行在她生命中刻下无数烙印最后沉默着离开的男人。
那个人生如同一场轰轰烈烈火焰的男人……
七百年前跟他在一起看焰火的夜晚就好像一场转瞬即碎的美梦,令她在此后看见焰火的时刻都会想起他。
看着空中的七彩光芒,弗丽嘉不曾留意身后的世界之树已散发出耀眼的白光。只任凭那些焰火洗清了她的思绪,让她什么都不用再想。
这个动作持续了很久。直到她的脖子都有些酸了,才听见有人在身后唤道:
“弗丽嘉。”
因为四周环境太嘈杂,弗丽嘉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那个人再一次重复道:“弗丽嘉。”
弗丽嘉这才猛地转过身去,睁大眼看着身后的人。
焰火一团团冲入高空,像是无数朵庞大绽开的花朵,将深黑的阿斯加德之夜也照明一如白昼。那些彩色的火光洒落大地,洒满了男人的红发。
弗丽嘉错愕了许久,最终不可置信地用双手捂住嘴,却还是没能压抑住明显的抽气声。
他站在离她不到十米的地方,脸上露出了带着些稚气的笑容:
“姐姐,我回来了。”
与此同时,一条银色的焰火冲入高空,在黑夜的最高点爆开,落下满世界璀璨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