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七寅时初刻,康熙和莹l就被闹醒了。先把莹l的手塞回被子里,康熙带了一肚子起床气愠怒着问高无庸:“什么事儿!太和殿走水了不成?!”
高无庸哆哆嗦嗦的趴地上说:“回……回主子,方才延禧宫过来传话儿……说说……说……说十四阿哥病了……”
病了又怎么样?康熙在自己孙儿的记忆里回忆了一回,只下了两个字的评语:借口。“病了不请太医,找朕做什么?打量朕和太医一样,是该给她使唤的?!滚过去传旨!叫他找太医!”
高无庸打了个颤:“
谁知过没多久,高无庸就转了回来,战战兢兢的说:“回,回皇上……”
康熙怒道:“还有完没完?!”
“皇……皇上……令……令嫔娘娘说,说十四阿哥不大好,想请皇上……”
“混账!什么道理!难道还让朕这个做老子的去给他哭丧不成?”
“皇上!”莹l见康熙怒的走了样儿,劝道,“怎么生这么大气?快躺下吧。高无庸,去宣太医院的院判孙之鼎给十四阿哥瞧脉,跟令嫔回个话儿,这都寅初了,皇上今儿叫大起儿,卯正就要到乾清门听政,哪来得及?为个儿子病了就辍了前头的大朝,这不是咱们爷们儿做的事儿。况且,也没个儿子一病,就闹的老爷子歇不成的道理!让令嫔也谨慎些,再这样,莫说皇上,我就先处置了她!”——说完,还瞧着康熙笑道,“爷,可妥帖么?”
康熙含笑看着她:“妥帖……”扭头向高无庸道,“你主子娘娘说的就是朕的意思,去吧。”又捏了捏莹l似未睡醒的面颊,“朕这就直接起来了,你接着睡吧。”
莹l也是十五十六累了,这会儿也不和他争这个强,缩在被子里又沉沉睡了过去。直到卯末才起身,先派人去吩咐令嫔守着十四阿哥就是,不必过启祥宫请安,又应付了过来请安的嫔妃。容嬷嬷才上前回道:“娘娘,昨儿就有硕亲王福晋和几位外命妇递了牌子请见,说要谢娘娘赏的年礼,听说今儿大早硕亲王福晋就到宫门口听消息了。还有早起的时候,和亲王福晋也递了牌子,想进来和娘娘请安,娘娘见么?”
莹l想了一回,硕亲王的福晋她压根儿不想见,其他那几位命妇也有可见可不见的。偏偏老五的福晋也递了牌子……若是只见她一个,也不大好。“都宣进来吧。”
又回寝宫换上了明黄团龙纹缎绣吉服褂子,带了吉服冠挂了一串珊瑚朝珠,才进了正殿。殿里的熏香加上秦顺儿脱了长腔的“肃——跪——叩——”的声音,让她直想犯困。待众人礼毕,莹l方笑道:“老五福晋过来坐,咱们妯娌不比旁人,没个弟媳妇儿见嫂子还坐那么老远的。”
一旁的宫女早在莹l身边给和亲王福晋设了座,和亲王福晋又谢了恩方才落座。
莹l仔细看了看几位外命妇的不断往硕亲王福晋身上扫的眼神儿,心里就明白了个□□:必是为了皓祯那个混账!自己也就故意引着他们说些别的,从大年下的应承戏到家宴的菜,再到正月初七的大雪,正月十五的元宵……说了一溜儿够,再加上和亲王福晋一凑趣儿,硕亲王福晋几个人越发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直到莹l都要端茶送客了,手指尖都触到了茶碗,硕亲王福晋才跪在地上泣道:“主子娘娘向来是宽仁的,都是皓祯不懂事,冲撞了娘娘千岁的凤驾……万望娘娘……”
莹l淡然一笑:“可甭这么说!令郎冲撞的另有其人,可不只我一个。按说主子和我都不是气量窄的人,轻易的不和小辈儿计较。昨儿在场的人多了,尹元长是个最不羁的,人说他是‘潇洒制台’,昨儿也气了个脸色铁青。我劝你,有这功夫,倒不如去问问令郎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吧!你说呢?”
她虽是用的问句,可却半点疑问的意思都没有,满是不容置疑,也懒得再和她说下去,当即端了茶碗。和亲王福晋吴札库氏见她端了茶碗,也站了起来。莹l却道:“弟妹略坐坐,咱们妯娌再说会子话儿。”
吴札库氏笑着点点头,底下的命妇忙给她们俩人道了乏才跪安。莹l这才说道:“咱们俩去暖阁里吧,那儿小些也清静。”
到了暖阁里,莹l屏退左右,在暖炕上盘膝坐了,招呼吴札库氏坐自己对面,吴札库氏笑着辞了:“主子娘娘赐坐原不该辞,只是奴婢哪是坐那位置的人呢?”
莹l笑道:“不碍,坐吧,就咱们俩罢了,没什么主子娘娘,只当是嫂子罢。你只管坐就是,我也很不愿同你生分了。”
吴札库氏这才谢恩,斜签儿坐在炕沿儿上。莹l这才把昨日在龙源楼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吴札库氏也是一惊:“这皓祯……竟有这么大胆子?为了个歌女……这也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了些……”
莹l叹道:“谁说不是呢!昨儿个一群人都觉得稀罕,可偏生事儿就出在眼前,让你亲眼所见,想不信都不行。这皓祯……哎……”
吴札库氏也是做了几十年福晋的人,这时候如何能不明白莹l的意思,皱眉道:“娘娘,不是我多嘴啊,这外头,如今都传出了皓祯要尚兰公主的消息……这可是……”
“什么?!”莹l费了老劲扼住了些宫里的流言,不曾想外头竟然也有。
“娘娘,这股风儿若不尽早摁了,咱们家姑娘的名声,可就毁了!”
莹l双手扶膝,想了半晌,“想靠这流言迫了我就范,把姑娘嫁到他们家——好个如意算盘!门儿都没有!既然他想毁了咱们家姑娘的名声,我就能毁了他的名声!一个外八路的王府,也敢在主子和我的眼皮子底下走破釜沉舟这招!弟妹,我听傅春和说,龙源楼是老五名下的产业?”
吴札库氏笑道:“是。娘娘知道,他是个不干正经差事的,打他那儿论,这龙源楼就是正经差事了。”
“我看老五这么着倒是还不错……嗯,这样,让老五跟底下人问问,这皓祯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还有那个歌女——我忖着,这事儿断不能就这么算了,必然还有后招的。”
吴札库氏忙点头应了。
莹l这回派的差事,弘昼很喜欢——提了鸟笼走街串巷听故事嘛!这是他最喜欢的事。暗想,果然他嫂子比他哥对他好!连派的差事都是他最喜欢的。
不过,溜达了两天,和亲王就觉得自己被他嫂子骗了,这差事!比他哥派给他的都难办!这个硕亲王好歹也是个亲王,怎么就不管管自己这个儿子呢!就这么由着他一天到晚和那个歌女混!这个皓祯再怎么说,过去也是亲王世子,竟然连点儿规矩都不懂!一边外头吹着风,说他要尚主,一边他在外头养一个小歌女,还是个带着孝的小歌女——和亲王不禁有些佩服他了:好小子啊!和着几头儿不耽误啊!至于这个歌女,就算再是个歌女,也该知道点礼义廉耻吧,怎么还在热孝里呢,就爬上了主子的床?何况,她爹还是为了护着她才死的……这女人,人家是“见利忘义”,她这可是连自个儿的爹都忘了!真是要不得啊要不得!
终于,在正月月底的一天,小风吹着,小雪飘着,和亲王在俩人的院墙外头领教了一把他哥也听过的小曲儿……
月儿昏昏,水儿盈盈,
心儿不定,灯儿半明,
风儿不稳,梦儿不宁,
三更残鼓,一个愁人!
花儿憔悴,魂儿如醉,
酒到眼底,化为珠泪,
不见春至,却见春顺,
非干病酒,瘦了腰围!
归人何处,年华虚度,
高楼望断,远山远树!
不见归人,只见归路,
秋水长天,落霞孤鹜!
关山万里,无由飞渡,
春去冬来,千山落木,
寄语多情,莫成辜负,
愿化杨花,随郎黏住!
饶是他再荒唐,也不禁在心底狂骂:这哪有一丁点儿守孝的模样儿!说她不知道守孝吧,这丫头出来进去的都是浑身缟素,面带泪痕,活像谁欠她二百吊似的——分明是居丧的模样。说她知道守孝吧,她爹才咽气儿多久啊,她就在这儿给情郎唱这些个yin词艳曲——分明是存心让她爹死不瞑目啊!
和亲王觉得,这事儿差不多可以捅出来了,一则,他看着这对儿人碍眼;二则,他嫂子那儿眼瞅着还等着信儿呢;三则,那股皓祯要尚主的风儿这几天吹的挺厉害的,实在是应该让大家都看看这个皓祯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就这德行样儿,还想尚主?呸!这皓祯实在太拿自己当盘儿菜了!当然,和亲王不会做出自己亲自上本参他的事儿,给他脸了呢!和亲王只是给几位御史放出了点儿风,御史是言官,这事儿就该他们捅出来。拿着我家发的俸禄,还能不给爷干活儿?——这是和亲王想的。
几道奏折送到养心殿的时候,康熙正拉着弘昼下棋,他是存了心想把这个长歪了的孙儿掰一掰的。顺手拿了一道折子一看,登时气得怒发冲冠,吓得就连当日进去递折子的军机大臣刘统勋都一阵寒颤,和亲王也忙撂了棋子儿跪在地上。
康熙把那几道奏折递给弘昼:“老五,你也看看……让延清也看看……”
弘昼装模作样的看了看,给了刘统勋,刘统勋接扫了一眼大概就已是脸色沉重。“皇上,此事……此事,事关硕亲王……臣虽不便擅言。但臣以为,此事决不可股息!我朝素重孝道,此事简直是……丧心病狂!”
康熙无力的扶着炕桌,连声叹息:“这就是八旗男儿……这就是朕的八旗男儿啊!让硕亲王立马儿给朕滚进来!”
硕亲王岳礼刚一进宫,康熙一把把那几道奏章扔在了他脸上,岳礼呆呆的看了一遍,傻了。自己最引以为傲的长子啊!先是顶撞皇上,冲撞中宫,现在竟然……竟然……和一个孝期女子无媒苟合。
康熙冷冷的看着岳礼没有一丝表情的脸,森然道:“知罪么?”
岳礼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一把摘了顶戴花翎,忙不迭的叩头:“知罪!奴才教子不严,奴才知罪!”
康熙冷笑道:“知罪?……到底知不知罪,谁知道呢?就这么个畜生,还敢肖想公主?岳礼,是你疯了?还是他疯了?嗯?”
“奴才……奴才回去一定好好约束……”
“这会子才想起了约束?你养他十几二十年都是干什么的?养儿不教,这天底下竟也有你这样的父亲!”康熙恨恨踱了几步,一口饮尽了炕桌上一碗半温的茶,顺了几口气道,“延清,拟旨。硕亲王岳礼教子无方,降贝勒。以其次子为世子。长子皓祯,不忠不孝,藐视朕躬在先,目无伦常在后,流放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永世不得入关,遇赦不赦!那个歌女……还在乃父孝期就能……赏她一杯酒也罢,一条绫子也罢,赐死!”复又静了静心,温言道,“岳礼,你是亲王嘛,朕也给你脸,也不薄了你,仍是命一个亲王去你府里传旨——老五你为正使,延清为副使,你们一道儿去把这事儿给朕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