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琳姓曹,镶黄旗旗下包衣,十九岁,乾隆五年入宫,乾隆六年分到咸福宫。说是乾隆五年入宫,其实要往前推到乾隆四年的十一月——小选进宫的宫女得先经过两个月的训练筛选才能正式到英华殿接受掌事姑姑的为期一年的第二次教导,根据样貌品行手艺等综合排名,由掌事姑姑根据各宫六月放出宫的宫女人数选定分往各处的宫女,名单呈给皇后娘娘批复。按说每年放出的宫女都是在宫里待足十年或是年满二十五岁的,顺琳才进宫八年,此次嘉妃未满年岁就将顺琳放出宫,实在是权力过大了。
茗珍和顺琳是同期的宫女,又同时分到咸福宫,论各方面素质,茗珍并不比顺琳强,只是最后茗珍分到咸福宫偏殿的贵人小主身边,顺琳只做了个小宫女。不到半年,茗珍随着晋封的舒嫔去了钟粹宫,而顺琳留在咸福宫仍旧做她低调老实的小宫女。没有利害关系,茗珍和顺琳相处尚算融洽,后来茗珍被陷害到了翊坤宫,顺琳是唯一一个跑来安慰她的,因此两人的感情又厚了一层。
顺琳是出了名的蚌嘴,休想从她口中知道一点她不想说的事。顺琳有心上人,这还是茗珍趁着顺琳心不在焉时连蒙带猜诈出来的,可也就只知道顺琳有了心上人,心上人是谁,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漏出来。
乾隆十年顺琳生了一场大病,茗珍经过多方打听,再结合之前顺琳的不对劲,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顺琳喜欢上大阿哥永璜。以顺琳的样貌和地位,想要给大阿哥当格格都是万万不可能的,因为嘉妃地位不够,在宫里除了太后、皇上和皇后能光明正大的赏赐女人给大阿哥,宫里任何一个女人给大阿哥赏赐女人都是逾矩。顺琳长得不是顶漂亮,若大阿哥真的到嘉妃这讨要顺琳,少不得让人以为是顺琳勾引了大阿哥,那时顺琳除了死就没有别的出路了。
正逢皇上木兰秋a,茗珍从娴贵妃口中知道撷芳殿上要重建阿哥所。如果等阿哥所建好,好好运作一番将顺琳调到阿哥所,等到大阿哥出宫建府,就可以名正言顺将顺琳带出宫,到时看在顺琳服侍过大阿哥的份上,顺琳也能顺顺利利被纳为格格。
可一转眼,皇上给大阿哥指了婚,而顺琳非但没有要进南三所的意向,还升做嘉妃的大宫女,茗珍每次见着顺琳只觉她愈见沉默。紧接着,承乾宫的麝香荷包事件,延禧宫死了一名贵人一名常在,皇上大怒将延禧宫集体撤牌禁足,大阿哥大婚,嫡福晋侧福晋先后怀孕,却好似对顺琳还有些情谊,反而顺琳不再往大阿哥那去了。
因此顺琳找到茗珍说话,茗珍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差相顾无言了。
良久,茗珍找话题。“你说,你就要出宫了?”
顺琳点头。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茗珍问。
顺琳不答。
茗珍严肃起来,“你不是喜欢他吗?就这么出宫,你的心上人怎么办?”
顺琳脸色一白,“他...他已经娶妻,他说他喜欢他的妻子,我什么都不是。”
“妻子?”茗珍疑惑,“不是福晋吗?你...你喜欢的到底是谁啊?”
顺琳一愣,结结巴巴的说,“你以为我喜欢的是谁?”
茗珍也磕巴起来,“不是大阿哥吗?”
顺琳哑口无言,扑哧笑了,“你竟以为我喜欢大阿哥?!我说你怎么会要我找机会调到南三所去。”
说罢,轻叹一声,“茗珍,你真是近朱者赤,跟了娴贵妃这么久,没了一点花花肠子,还是这么单纯。也罢,都告诉你吧,也让你多长几个心眼。”
原来顺琳喜欢的是大阿哥的一个名叫达春的哈哈珠子。
达春是蒙古下三旗旗人家的庶子,家里跟富察家有些瓜葛,才送了他到大阿哥身边当个哈哈珠子。顺琳本就是皇后派来关照大阿哥,顺便离间大阿哥和嘉妃的关系的,于是有了接触的达春和顺琳两人看对了眼,只是不知怎么的,达春忽然不和顺琳来往了,顺琳不解,达春约了她晚上落了锁后在北五所原来大阿哥住处把话说个究竟,顺琳就去了。
结果达春没来,来的是大阿哥,还和顺琳春风一度。回到咸福宫顺琳就大病一场,赶上嘉妃怀疑顺琳将她带去木兰秋a,回宫想再找达春问清楚,却得知达春成婚了,顺琳又气又怒,加上嘉妃之前的许诺,顺琳就偷偷在齐琪送给柳儿的荷包里装上麝香,柳儿因为和达春很熟,连带着对顺琳也不错,人小没心机,对顺琳并不设防,可顺琳却恨屋及乌的,因为柳儿和达春是姻亲——达春娶了柳儿的姐姐榛儿,因此一事,柳儿被打了廷杖贬入辛者库,没几天就去了。达春的新婚妻子榛儿知道妹妹的死讯后受了惊小产,再也怀不上了。
茗珍听着顺琳平淡的叙述,心里一阵一阵的疼,“不要说了!”
顺琳惨然一笑,“我就是要报复他们,如果不是他们,我不会被大阿哥....我恨他们!我恨他们!”
“顺琳,忘了吧,这宫里太肮脏了,你就当是做了个梦,你出宫后,就是梦醒了。”
“茗珍,你以为我和大阿哥那是巧合吗?大阿哥怎么会看上我这样没有姿色的小宫女?”顺琳冷笑,“榛儿有个干爹,叫张宝来的,在大阿哥身边做首领太监,榛儿喜欢达春,那晚根本就不是达春约的我,完全是榛儿下的套。她让张宝来给大阿哥和我下药,还让达春亲眼看见我们在床上。这就是为什么达春会突然娶榛儿的原因。我报复不了榛儿,但是榛儿的妹妹柳儿还在,我一样可以让她尝尝我的痛苦。”
茗珍抱住顺琳,“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宫里的宫女都是皇上的女人,可我被大阿哥玷污德行有亏,不趁早出宫,迟早会被人发现。”顺琳推开茗珍,紧紧抓住她的肩膀,“我只相信你,茗珍。我要你帮我问达春一句话,他从始至终有没有喜欢过我,还是说他一直都是骗我的。”
“不如你自己去问他。”茗珍摇头。“出了宫,你想找他不是更容易吗?”
顺琳摇头苦笑,“我不想见他,我现在的情况,出了宫只能绞了头发做姑子。更何况,难道你以为我能平安的活下来?我本来是皇后的人,却帮嘉妃做事来对付皇后,就是嘉妃心好放我出宫,皇后又岂会善罢甘休?”
茗珍搂住顺琳,“那就不出去了,留在宫里,等年岁满了,和我一起出宫。”
顺琳回抱茗珍,“我又非出宫不可,对嘉妃和皇后任何一方来说,我都是不忠的,嘉妃如果不想让我留下继续为人所用,就一定要将我送走,她自诩言而有信,既然答应了放我走,就不会杀我,但她会借刀杀人。有时候我真羡慕你,有这么好的一个主子。这宫里斗的这么厉害,可除了高贵妃薨那次见到娴贵妃出手,她一直都是明哲保身的。”
感觉到茗珍全身一僵,顺琳笑笑说,“别担心,这件事只有我和齐琪知道,齐琪没来得及说就被打死了,我也不会说出去的。同批要好的宫女现在只剩下你、我、晓涵三人。晓涵已经去了公主府,将来谁也不知道她会怎么样。只有你,还有望真的活着出宫。”
“如果我死了,你就连我那份一起活下去。达春的答案,无论如何,都请你告诉我。”
乾隆十二年六月二十,放逾岁宫女出宫。
乾隆十二年七月十四,京城郊外有命案,三人皆亡,两名女死者,一名约十八九岁,一名约三十余岁,男死者约莫四十余岁。经刑部查,疑似山贼劫道,数月未抓住凶手,列为悬案。
是日,城郊白云庵主持带回一女,醒来不复记忆,遂剃度出家,法号静空。
长春宫
八月十六,傅恒夫人瓜尔佳氏递了牌子进宫。
“弟妹今日来是有什么消息要带给我吗?”皇后单刀直入。
瓜尔佳氏微微一笑,点头,“近日京城里真是不太平,城郊官道上出了好几起山贼劫道的案子,刑部查不出来,转到九门提督那,后来连大理寺卿也介入了,还是没抓到凶手,也不知是哪里捞过界的匪类做下的案子,只是苦了那些被杀的女子。”
皇后默不作声。
瓜尔佳氏又和皇后闲话了几句,施施然起身出宫。
皇后看着瓜尔佳氏的背影,垂下眼睑,低语。“真是不幸。”
咸福宫
嘉妃一早就得了消息,直到得知瓜尔佳氏进宫,才将一颗心放下,看来顺琳是死透了。
想到此,嘉妃浑身都透着欢快的气息,“听说,五阿哥在皇上面前提起魏贵人,魏贵人今儿个被翻牌子了。路嬷嬷,你说为什么魏氏不像顺琳一样听话呢?这样本宫可以少操好多心。依云,去给四阿哥送些凉糕,让他和哥哥弟弟们分着吃。”
依云应下去了上书房。
嘉妃今天的心情着实不错,连着吃了好几块绿豆糕,“居然懂得将自己摘出去,这次春儿做的不错,就把她提为大宫女吧。”
“是,娘娘。”
“至于依云,本宫不想再看见她了。”嘉妃沉声道,旋即又笑笑,“果夏也不错,把她也提了。”
翊坤宫
茗珍知道顺琳的死讯时已是十月了。大阿哥已经受封贝勒,出宫建府,达春自是跟着大阿哥走。看来想为顺琳完成最后的心愿,恐怕要等出宫了。
茗珍从顺琳处知道的事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刘娴。
刘娴知道后在静室待了一个下午,容嬷嬷以为茗珍做了什么惹刘娴生气一直怒视茗珍,心里恐怕还在暗自后悔怎么就把茗珍推荐给了刘娴。
从静室出来后,刘娴专注于带瑞宁,只将翊坤宫重新守得严严实实,再次过起了深居简出的日子。
弘历偏爱这份清净,也爱到翊坤宫来逗他的心肝宝贝瑞宁。
不知是不是太后说多了像四爷的缘故,瑞宁越来越不爱笑,抿着和刘娴一样的嘴唇,小脸绷得紧紧的,凤眼微眯,活脱脱一个冷面王,还爱生气。饿了要吃奶,要是刘娴喂也就罢了,但凡奶娘慢一步,小手叭叭地就往奶娘脸上招呼;拉了尿了要换尿片,一定要洗个澡才不哭。
弘历一生最怕的就是先帝爷雍正,尤其是四爷板着脸的时候,所以才会看神韵和雍正爷差不多的妍姝不顺眼。可是看着冷面王瑞宁,弘历却是怎么看怎么喜欢,朕就喜欢在瑞宁板着脸的时候来掐一掐捏一捏,就像...是在捏皇阿玛一样~哇哈哈~心里好舒坦~
瑞宁也是很好带的,除了不给她洗澡她会哭一哭,其他时候她都不动如山。永璋送了个布老虎,瑞宁很喜欢,弘历就让宫里的绣娘绣了一个更大颜色更艳的给瑞宁,结果瑞宁瞟了一眼,拽起老虎耳朵就扔,扔不动就推挤,最后把老虎推下炕,抓过被弘历扔到一边的永璋的那个布老虎继续玩,把弘历噎得又好气又好笑。
永琪崭露头角,不单满蒙汉学得了嘉奖,骑射武功也进展不凡。对太后孝顺,对弘历仰慕,对皇后恭敬,对各宫娘娘装巧卖乖,唯独对刘娴没什么好脸色,除了面上的那些礼仪,神情下更有一种不屑一顾。
刘娴气的直念“世界如此美好,我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来平息怒火,深感她和五阿哥永琪简直就像是天生的敌人,原本看在还是孩子的份上决定放永琪一马的刘娴坚定地让容嬷嬷联系妍姝的额娘章佳氏进宫,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吩咐一番,章佳氏一头雾水的去办了。
刘娴捏捏着瑞宁的鼻子,额娘就帮你做到这里,以后就由你自己来报仇了。
瑞宁啪的打开刘娴的手,翻个身用臀部对着刘娴,一扭一扭爬开了。
“天就要变了。”刘娴轻叹,“就要真正开始斗了。”
乾隆十二年十二月二十,嘉妃有孕一月,上喜。
是夜,长春宫七阿哥永琮高烧不退,呕吐不止,后身起红疹,经太医查,疑似天花。
弘历大惊,下令封闭长春宫,皇后被拉出长春宫,安置于延庆殿。
乾隆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九,七阿哥永琮殇,后大悲,病倒。
弘历大怒,要杖毙长春宫上上下下几十人,被太后阻止,两人一言不和,终不欢而散。
当夜,弘历宿在翊坤宫,不顾瑞宁的挣扎,将瑞宁死死抱在怀里,瑞宁小脸憋得通红,却也不哭,仍旧板着脸。
刘娴不忍,掰开弘历抱着瑞宁的手。
“皇上,您放松一点,您弄疼瑞宁了。”
弘历闻言,习惯性的松开手,刘娴将瑞宁接过递到容嬷嬷手里,搀着弘历坐下。
丧子之痛刘娴不懂,也不想懂。原本在她看来,并不是她不肯救,是永琮命该如此。可是看到皇后瞬间老了几岁的脸和弘历现在的伤心,也许是她太冷血了。
“皇上。七阿哥是佛诞日所生,天降甘霖,是神眷之子,或许天上的神仙也舍不得离开他才将他带回去了。”刘娴抱着弘历的头,轻轻的抚着弘历的背,“何必让七阿哥走的不安心,您是他的皇阿玛,七阿哥定能感受到您对他的爱。现在皇后为了七阿哥心力交瘁已经病倒,您是皇后娘娘的天,您一定要振作,才能带皇后走出悲伤。皇额娘也是关心皇上,您是她的儿子,她也是担心您关心您,正是年节,不宜杀生,就算是为七阿哥积福。将心比心,皇额娘对您的心何尝比您对七阿哥少....”
刘娴抱着弘历坐了一夜,说了一夜。
第二天,弘历到慈宁宫请罪,母子二人大哭一通,而后弘历回养心殿下旨。
“皇七子永琮敏粹中宫,性成夙慧,甫及两周,岐嶷表异。圣母皇太后因其出自正嫡,聪颖异常,钟爱最笃,朕亦深望教养成立,可属承祧。今不意以出痘薨逝,深为轸悼。1”
“先朝未有以元后正嫡绍承大统者,朕乃欲行先人所未行之事,邀先人不能获之福,此乃朕之过耶尸谥悼敏阿哥,皇七子丧仪应视皇子为优。2”
乾隆十三年二月,上奉皇太后东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