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多么甜蜜的吻……
柔软而缠绵,带着显而易见的珍视和难以察觉的小心翼翼,在她的唇齿间流连。
当他们之间所有的距离都不复存在,当她的心跳渐渐化作与他统一的频率,所有无法言说的渴望和期待仿佛突然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百转千回,酥酥麻麻的触感自舌尖传到心底。
苏菲从未尝过这般令人迷醉的滋味,几乎被夺去了全部的心神。他们交换彼此的呼吸,情感,心意,誓言——
“你美好得就像天上的星星。”
他伸手拂开她的发丝,指尖顺着她脸庞的轮廓蜿蜒而下,带着微微的颤抖,“你的眼睛,你的声音,你的魅力,你的笑容——”
“我爱你。苏菲,我爱你。”
苏菲这才像是猛然间清醒,仿佛触电一般推开艾德加。
“不,”她慌乱地喃喃自语,“不,我不能……”
“苏菲!”
少女已经提着裙子跳上河岸,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消失在曲曲折折的小巷之中。
身后,胖乎乎的船夫还在絮絮地说着:“年轻人,这样的情况我见得多啦。女孩子嘛,总是害羞的,当年我的露琪亚也是这样……”
夕阳的余晖慢慢消逝,淡淡的光亮中又含着隐隐的寥落,只余下碧波荡漾的声音,在这个城市的阴影里回响。
站在船头的少年,沉默地凝望。
“苏菲,你上哪儿去啦?”
希尔德加特公主正跟女儿马蒂尔德在别墅的客厅里说话,看到匆匆忙忙推开门的苏菲,疑惑地问,“怎么现在才回来?”
“很抱歉。”她答得有些心不在焉,“我本来跟马蒂尔德约好在圣马可广场上见面的,结果一不小心迷路了……”
“苏菲,你还好吗?”马蒂尔德拉住她的手,“你手心里全是汗!瞧你的样子——你发烧了吗?”她伸手触碰苏菲的脸颊,灼热的温度令她微微蹙眉。
“不,我想我还好。如果您不介意的话,亲爱的表姐——”苏菲转向希尔德加特公主,“我希望能一个人呆会儿。”
直到关起房间的门躺到床上,苏菲的心脏还在砰砰乱跳。
她抚着胸口,禁不住回味刚刚的吻——他柔软的唇,他口腔里令人迷醉的气息,他看着她的时候眼睛里温柔而坚定的神色……
他说,苏菲,我爱你……
不,我不能。
苏菲咬了咬唇,将脸埋进枕头里。
可是上帝知道,她想,我是多么爱他……
苏菲并没有在这样的情绪中沉浸太久。
第二天,她意外地接到了马克斯公爵的电报——电报上只有一句话:马上到奥格斯堡!
到底出什么事了?
当苏菲走下火车的时候还在疑惑,可看到站台上的父亲和路易斯,她立刻恍然大悟。
——就知道路易斯这家伙靠不住!
“行啊,苏菲,”马克斯公爵丝毫没有平日里对女儿的热情疼爱的模样,气呼呼地说,“真没想到,一向最乖巧的内奈瞒着我,你也瞒着我!”
“巴比……”
“哼!”马克斯公爵扭过头,活像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子。
“巴比,你想我了吧?”苏菲笑嘻嘻地抱住父亲的手臂摇了摇,亲昵地贴着他的身体,“我可想你了呢!在意大利的时候天天都想!玛丽虽然不说,可是我知道,她比我还要想家……”
提到远在那不勒斯的另一个女儿,马克斯公爵的脸色缓了缓。
他伸出手摸了摸苏菲的头发,一个多月不见,总觉得她又长大了些——他心里止不住涌起做父亲的自豪,却仍然没有回答,表示自己还在生气。
“好啦,巴比你别绷着脸了,这样多累!”苏菲说着,狠狠瞪了路易斯一眼,“我们先回去?”
他们的落脚地点自然是路易斯在奥格斯堡的别墅。
与一年多以前相比,这儿因为有了女主人的打理,从一座空荡荡的房子变成了一个温暖的家。蒙德尔小姐还是珠圆玉润的样子,怀抱婴儿,嘴角带着一抹温柔的笑。
“……小玛丽怎么还没长大?”
“苏菲,”路易斯噗嗤一声笑了,“这是她的弟弟。”
“哎?!”
“苏菲姑妈。”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摇摇晃晃地走到苏菲跟前,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拉了拉她的裙角,笑容灿烂。
苏菲赶忙蹲下来平视眼前的小女孩。她穿着一身浅粉色的蓬蓬裙,头上扎着一个浅蓝的蝴蝶结丝带,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
苏菲的心简直都要融化了。
“小天使,你知道我是谁?”她抱起小姑娘,笑眯眯地问道。
“苏菲姑妈。”小玛丽重复着,不知是听得懂苏菲的问题,还是只会说这样一个称呼。
蒙德尔小姐还是提着裙子向苏菲行了屈膝礼:“殿下。”
“算啦,”苏菲亲了亲小玛丽,“都是家人嘛,叫我苏菲就好。”
被晾在一旁的马克斯公爵搓了搓手,胡子一翘一翘:“好啊,背着我娶了老婆生了孩子,你,你这小子真不是玩意!”
“还有你,苏菲!”
“好啦,巴比,”苏菲将小玛丽抱到马克斯公爵面前,“这就是你巴比的巴比,乖,叫opa。”
每次看到可爱的小玛丽,马克斯公爵都止不住心里痒痒的。因为和苏菲皇太后不对盘的关系,他前往维也纳的时候并不多,只能在茜茜回家的时候见到他的孙子和孙女。虽然茜茜争取到了亲自教养孩子们权利,可由于国事繁忙,她大多数时间都陪伴在弗兰茨身边,实际上照顾孩子们的,还是苏菲皇太后。
而苏菲皇太后培养出来的孩子,几乎不用猜就知道他们的模样:温文守礼,一举一动都带着尊贵优雅的皇室风范,就连笑起来的时候,也没有普通孩子那种无忧无虑的欢乐——这每次都能让马克斯公爵想到苏菲皇太后那张古板的面孔。也正因如此,当他看到天使一般的小玛丽,才第一次真正体会到做祖父的快乐。
“opa. ”
小玛丽显然被蒙德尔小姐教育得非常聪明,搂住马克斯公爵的脖子,亲了祖父一脸口水。
马克斯公爵几乎立刻倒戈了——或者说,在心里他早已接受了这一现实,毕竟小玛丽那么可爱,而蒙德尔小姐也温柔知礼,丝毫不像那些处心积虑想要给贵族做情妇的平民女子一般粗俗骄纵。
更何况他心里对于贵族和平民之间的界限本就模糊,帕森霍芬的孩子们都在这种自由气氛中长大,会拥有这样的思想也就不足为奇。与无趣的政治联姻相比,他更希望每个孩子都能得到幸福。甚至玛丽出嫁之前他也曾在私下里问过女儿,倘若她不愿意嫁,他也绝不会逼迫——然而当玛丽垂下目光,伤感却坚定地说这是她自己选择的道路时,他只能一边心疼,一边默默地感叹,女儿果然长大了。
“好吧,过来,让我亲亲你。”
蒙德尔小姐惊喜地抬起眼眸——这就表示,马克斯公爵已经接纳了她,把她当做家中的一员了。
路易斯转过头,温柔地和妻子相视一笑。
马克斯公爵看了看路易斯怀里的婴儿——几个月大的样子,发皱的皮肤已经渐渐长开,白净而细腻,轮廓与路易斯小时候几乎如出一辙,眉目却继承了母亲的温柔。
“他叫什么名字?”马克斯公爵伸出手戳了戳婴儿的小脸。
“卡尔。”路易斯回答道,“卡尔·伊曼努埃尔。”
“哼,我才不管你娶什么蒙德尔,门德尔,曼德尔呢,”
听到这样的话,蒙德尔小姐慌乱而内疚地低下了头,路易斯却笑着拍了拍妻子的手,示意她不必担心。他知道此刻马克斯公爵的气已经全消了,之所以摆出这样一副严肃的模样,不过是因为他和内奈、苏菲联合起来将这件事瞒过了他,他放不下作为父亲的骄傲罢了。
果然,下一刻马克斯公爵就别别扭扭地道歉了:“对,对不起,”他对蒙德尔小姐歉意地点了点头,“嗯,我是说你娶个平民我不在乎——”
蒙德尔小姐抿着唇浅浅一笑,挽住路易斯的手臂。
“可是你们叫我怎么跟妈妈说呢?”马克斯公爵苦恼地皱了皱眉,想到妻子,他有点头痛,之前卢多维卡曾经对他反复叮嘱,让他务必圆满解决这件事。
“照实说,爸爸,照实说。”路易斯淡定地回答道,凭着他对父亲的了解,他知道马克斯公爵一定会站在他们这一边的,“你就跟妈妈说,我答应绝不会跟亨丽特举行婚礼了。”反正,婚礼已经举行过了。
“哦哦,照实说。”马克斯公爵喃喃低语,“可即使你妈妈答应了,那些亲戚也会在乎,特别是你苏菲姨妈!”
路易斯无奈地朝天翻了个白眼。在对待奥地利苏菲皇太后的态度上,他和父亲惊人的一致。
“你也不为茜茜想一想!她可是奥地利的皇后!”
“茜茜才不会在乎这些事。”
“那倒是。”马克斯公爵叹了口气,“好吧,我去找弗兰茨·卡尔,让他给亨丽特封个爵位。”
苏菲随着父亲马克斯公爵赶往美泉宫——公爵夫人卢多维卡带着大女儿海伦妮已经到了那里,向她的姐姐苏菲皇太后解释儿子的荒唐事。
“爸爸,你怎么会来维也纳?”
海伦妮看到马克斯公爵,又惊又喜地亲了亲他的面颊,“爸爸,真没想到!”
“得了吧,内奈,难道我们家想不到的事情还少吗?!”马克斯公爵没好气地说。
海伦妮疑惑地看了看苏菲,她还不知道,自己亲爱的哥哥早已经把她们都供出来了。
“哼,路易斯早就有了老婆和孩子,还有了两个!”马克斯公爵说着,又转过头瞪了苏菲一眼。
“上帝作证,”苏菲一边为自己辩白,一边向海伦妮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巴比,我真的不知道卡尔的事情——看到亨丽特抱着他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呢。”
“爸爸,原谅我,我答应过路易斯要保密——”
“你倒是遵守诺言,可把我坑苦了!”马克斯公爵拧了拧眉,“唉,这叫我怎么跟你妈妈——”
“维卡!”
看到提着裙子走过来的公爵夫人,马克斯公爵立即打住了话头,亲昵地吻了吻妻子。
“马克斯,出什么事了?”卢多维卡问道。每当丈夫这样热情的时候,就一定有事发生。
“没有,怎么会呢?”马克斯公爵开始对妻子甜言蜜语,“维卡,我就是想你了,不是说好了我要接你回去——”
“不,你从来没说过。”
“哦,维卡,你一定是忘了……”
“去你的,马克斯!”卢多维卡嗔怪地瞪了丈夫一眼,看到一旁的苏菲,又愣了愣,“你怎么也来啦?苏菲,你不是在意大利——”
“哦,我只是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了巴比,才跟他一起过来的。”
“天知道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卢多维卡摇摇头,拉起马克斯公爵走到一旁,“说正事,你跟路易斯谈过了没有?”
“当然。”
“之后呢?有没有结果?”
面对妻子的追问,马克斯公爵有点心虚:“没有。哦不,有的,不不,没有……”
“到底有没有!”公爵夫人简直要被丈夫的吞吞吐吐折磨疯了。
“当然,当然是有的。”马克斯公爵笃定地回答,“路易斯向我保证,他绝对不会再跟那个蒙德尔小姐举行婚礼了!”
“哦,是真的?这可太好了!”公爵夫人长舒一口气,双手在胸前交握,“感谢上帝!”
苏菲看了一眼不知实情,还沉浸在快乐中的母亲,和内奈交换了一个只有彼此明白的眼神。不愧是父子,她默默地想,连说词都一模一样。
马克斯公爵和苏菲理所当然地留在了美泉宫,参加苏菲皇太后和弗兰茨皇帝专门为海伦妮举办的舞会。
这位姨妈似乎对她十分喜欢,将苏菲介绍给了许多贵族少年,还特意让苏菲跟她最小的儿子路德维希·维克托跳了舞。这不会是想插手她的婚事吧——要知道公爵夫人卢多维卡一向尊重苏菲皇太后,对她的意见几乎从不反对。早知道就不装得那么乖巧了,苏菲有些后悔,那些繁琐刻板的宫廷礼节简直折磨人,她耐着性子做出一副举止优雅的模样,可不是为了让这位姨妈决定她未来的丈夫。
至于马克斯公爵,则顺利达到了他来维也纳的目的。一番密谈之后,皇帝陛下的父亲弗兰茨·卡尔大公答应封蒙德尔小姐为瓦勒湖男爵——这样两个行事不羁的人想出的封号自然也不怎么靠谱,瓦勒湖这个封号,来源于弗兰茨·卡尔大公前些天钓到青鱼的地方。
然而平静的日子总是短暂的。
在一行人回到帕森霍芬不久后,那不勒斯又传来了坏消息:撒丁首相加富尔在撒丁和奥地利统治的边界挑起了一场又一场军事争端;而西西里和那不勒斯,也在叛乱头子加里波第的煽动下,□□频繁。
意大利民族独立和统一战争,就这样轰轰烈烈地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