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第 69 章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隆庆二年六月, 广东曾一本起义,攻广州。

同年七月, 浙江台州飓风,大水淹城, 死者三万余人,良田损毁十五万顷,京师震动。

与此同时,朝局的纷乱并没有停止。

自隆庆元年高拱走后,徐阶内阁居首,挟言官而一人独大,余者如郭朴、陈以勤等人, 纵然不满, 也没有办法与他抗衡。

徐阶知道,在朝廷,声音最大,最能左右局势的, 不是皇帝, 也不是内阁,而是言官。

□□皇帝朱元璋设御史言官,本来是为了监视告发百官,可他绝对没想到,在事隔两百年之后的明朝,言官的职责,已经不再是为朝廷服务, 他们也有私心私利,所以结成团伙,一旦看谁不顺眼,就一哄而上告发,风闻言事,又不以言论罪,就算冤枉了你,事后你也只能自认倒霉。

所以言官集团这一群人,内阁阁老们,基本是没人愿意招惹的,但徐阶偏偏反其道而行,对他们极尽拉拢之事,那些言官里面,也有近半数是他的门生,如此一来,历任内阁阁老们最为头疼的一个问题,反倒被他迎刃而解。

为此,徐阶曾有一句流传甚广的名言: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这里面最后一句,指的就是扶持在嘉靖皇帝在位时被严厉打压的言官们,让他们畅所欲言,不因言论罪,广开言路。这样做当然是有好处的,在嘉靖年间被皇权高压下战战兢兢的文官们,终于有了开口说话的机会,可随之而来也有很多副作用,如今朝堂上镇日争吵不休,也是因此而起。

徐阶交好言官,却忘了最重要的两点。

隆庆皇帝再软弱,那也是皇帝,眼看大臣比他还强势,心里头如何会高兴,加上高拱被迫乞休返乡,让皇帝与徐阶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

还有一个人,却是徐阶从来没有想过的,那便是,他最看重的门生张居正,与他的治国理念,竟是截然不同,甚至完全相反的。

张居正满腹抱负,他心目中的改革施政,反而与高拱更接近一些,但他身为徐阶的学生,是不能也不允许反对自己的老师的,徐党势力的壮大,意味着他的理想就一天不能实现。

反观徐阶,这个国家满目疮痍,有太多的东西需要去做,需要去改,他自己心里也明白,可一旦改革,势必触动很多人的利益。不说别的,单说土地兼并一项,徐阶本人出身松江大地主,家中良田千顷,土地改革,只怕别人还没出声,他的家族第一个就要跳出来反对。

这种情况下,他即便看得清楚,也没法去做,加上他性格隐忍,凡事希望一步步计划好了再下手,所以新皇登基以来,倒是做了几桩善政,可那都是在没有动摇根本利益的前提下。

以上种种局面,便是赵肃之所以离京的原因。他深知以自己如今的资历和官职,不但起不了作用,还很有可能卷入纷争,成为被牺牲的炮灰。

如他所料,许多隐而不发的矛盾,终于在隆庆二年浮出水面。

先是被徐阶压制已久的宦官,接二连三地在皇帝面前告状,朱载不像他老爹,他是个耳根子很软的人,比起这个几天也见不到一次面的徐阁老,自然是那些朝夕相处的宦官要更亲近一些,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日复一日的谗言,让皇帝对徐阶的印象彻底败坏。

但导火索并不是这些言官,而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正七品给事中,张齐。张齐曾经求见徐阶的儿子徐[,对方不肯见他,便怀恨在心,上疏弹劾徐阶揽权自重,言道“天下人只知有徐阶而不知有陛下”,这句话正正戳中皇帝的软肋,朱载越发不待见徐阶。

照规矩,有人弹劾,被弹劾的人就得上疏自辩。

皇帝和自己不对付,天下人又觉得他过分爱惜羽毛,不肯大刀阔斧改革,就连他的学生也不赞同他的理念,徐阶心灰意冷,终于想要告老还乡。

他这一告老,皇帝马上就准了,徐阶知道自己人望尽失,又加之年事已高,便也不再恋栈,八月就带着老仆启程回乡。

他这一走,内阁里就剩下李春芳、陈以勤、殷士儋、张居正,这里头,张居正才干最高,却资历最浅,论资排辈,怎么也轮不上他当首辅,于是他与李春芳一合计,向皇帝上奏,请他将高拱迎回来。

朱载自然万分愿意,隆庆三年十二月,高拱起复入阁,成为新一任内阁首辅。

这一番新旧交替,看得外人眼花缭乱,尤其党派更迭,首脑一换,下面的人就跟着遭殃,原先看着高拱失势,许多人没少幸灾乐祸,落井下石,谁知风水轮流转,如今人家又东山再起,哪能不战战兢兢,诚惶诚恐,谁还有心思正正经经地做事?

没做事,不代表事情不会落在头上

隆庆三年七月,黄河、淮水泛滥,两岸良田数万亩被淹,死者不计其数,考城、虞城、徐州等皆受其害,朝廷运粮的漕船被堵在邳州无法前行。

隆庆四年四月,俺答再犯,奸淫掳掠,如入无人之境,消息传到京师,内阁头疼不已,皇帝对于鞑靼这种三不五时的骚扰早已麻木,索性一股脑丢给内阁,自己也不管了。

在这种形势下,新上任的高拱为了安抚人心,不管以前和他有没有过旧怨的人,一律宣布既往不咎,众人渐渐安下心来,朝局乱象也大为好转。

同年十一月,俺答请求封贡互市,高拱与张居正极力赞同,至此结束了长达数十年的战争,高、张二人也因居功至伟,受封太子太师,中极殿大学士。

这两人都是聪明绝顶之辈,他们的联手,仿佛预示着明朝又要迎来一次中兴之治。

然而赵肃离得远,看得清,知道这场纷争并没有因为徐阶的离去而结束,反而刚刚才开始。张居正惊才绝艳,性格强势,如何肯长久屈居人下?他之前请皇帝迎回高拱,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自己羽翼丰满,自然不会再韬光养晦,只是高拱一心扑在国事上,并没有防备背后的张居正,赵肃不得不几次写信提醒他,高拱都不以为意,反倒觉得他过于谨慎。

隆庆四年地方官举行三年一次的外察,赵肃考评卓越,高拱本欲调他回京,赵肃却婉言推拒了,只道自己三年知府下来,学到了许多东西,正该趁大好年华施展手脚,京城有老师坐镇,自己大可无拘无束云云,说得高拱也没了脾气,只得由着他去。

隆庆四年,赵肃迁四川左布政使,兼掌右布政使事,是为从二品。

五月的京城,槐花盛放,风一吹,簌簌地摇晃,暗香隐隐,带来初夏的气息。

玉冠束发,穿着青竹常服的少年坐在窗前,看着外面轻轻晃动的花枝,有些神思不属。

“殿下?”

“殿下!”

旁边的人唤了几声,他才醒过神来。

“怎么?”

大宫女翡翠微微一笑:“殿下,趁着天气晴好,奴婢们去把书拿出来晒晒吧?”

从朱翊钧受封太子之后,翡翠便一直在跟前伺候,比起其他宫女,与太子的关系自然更亲近些,说话温和从容,朱翊钧也很喜欢她。

朱翊钧嗯了一声,摆摆手:“这些小事你作主就好了,还来问我作甚?”

说罢又望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翡翠无奈一笑,开始指挥小宫女们打开一个个箱子,把书都拿出来,分门别类抬到外面去。

书架旁边有一个地方是专门用来摆放箱子里,里头装满了朱翊钧这些年来读的书和练的字,全是翡翠在打理,惟有大箱子旁边的一个小匣子,朱翊钧是从来不许任何人动的。

刚来的小宫女不知规矩,伸手便要将那匣子也打开,冷不防朱翊钧一声大喝:“你作甚!”

把她吓了一大跳,慌忙跪下请罪,不知所措。

朱翊钧吁了口气,“起来罢,那个匣子不要动,其他都拿走。”

“是。”翡翠使了个眼色,其他人快手快脚地把箱子都搬出去,她也跟着到外头从旁督导,以免哪个毛手毛脚的小太监小宫女把太子殿下的书弄坏了。

偌大的内殿书房便余下朱翊钧一人。

他走过去,弯腰将那匣子拿起来,掂了掂。

原来分量也不轻了。

再打开匣子,微微一怔,继而失笑。

原来已经这么多了。

只见里头层层叠叠,有些是信,还有些是字帖,自己的,还有那个人的。

指尖轻轻从上面滑过,朱翊钧略有些惆怅。

你为什么不肯回京呢?

今年外察,并不只有高拱希望赵肃回来。

这些年来,太子没少在老爹面前说好话,以致于这位健忘的皇帝,对赵肃依旧保留着很好的印象,而朱翊钧自己日盼夜盼,也想着赵肃能够早日回京,重拾昔日美好的时光。

可是赵肃居然不肯。

不仅不肯,还请求外调,离开山东,最终去了山高水远的四川。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你竟宁可去那潮湿艰险的蜀地,也不肯来见我一面么?

少年脸上浮现出一丝忿忿不平,眼角瞥及自己写了一半的信,便要撕掉。

待手掌覆在上面的时候,又舍不得了。

如此反复几次,他叹了口气,拿出匣子里那些信,重新一封封看了起来。

莱州临海,无事之时,便至海边,信步缓行。

海之广袤壮阔,完全不同于湖泊河流,是以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于此,每回都会忆起殿下想看海的话来,以后若有机会,能与你来此一观,不胜欣悦。

朱翊钧看了看日期,想起来了,这是赵肃去年的信,他记得自己后来还回信,让他记得这句承诺。

赵肃的回信是,铭记于心,不能忘也。

是不能,不是不敢。

他回想起那句话,高兴地笑了起来。

这几年他成长很快,不仅因为跟着宫中侍卫习武强身,身形拔高许多,已经完全长成少年模样,而且功课方面也没落下,有了隆庆帝“珠玉在前”,许多人对太子的要求更是苛刻,他们觉得太子将来绝对不能像其父那般平庸无能。实际上,作为一国太子,朱翊钧已经做得足够好了,起码从来没有犯过什么大错,甚至一日日在众人的目光下成长起来,变得少年老成。

只有在私底下,一人独处的时候,他才会露出像现在这般,十几岁少年的笑容。

“殿下!”翡翠的声音由远及近,人已经跨入了门槛。

朱翊钧收敛表情,恢复那副淡淡的模样。“怎么了?”

翡翠道:“赵师傅来信了。”

“快拿过来!”朱翊钧眼睛一亮,马上淡定不能。

翡翠扑哧一笑。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她的4.3亿年农家娘子美又娇女配她天生好命重生后成了大佬心尖宠重生后我回苗疆继承家业嫡女娇妃恣意风流我收了幼年大佬们做徒弟穿成绿茶女配后我出道了命之奇书
相关阅读
还珠之怀璧其罪皇城九族[HP]木偶奇遇记(HP)幸福[综电影]征途一吻定情(恶作剧)[HP]傲娇与偏见武神[重生]春风吹(女尊)[都市灵异]天道
作者梦溪石其他书
人间游戏 国色 潜龙在渊(探险文) 千秋 步天纲 天之骄女 天香 成化十四年 无双 九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