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将大营早已亮起灯火,步兵士卒奔走准备。
胤t强压下心头不安,大步走入副都统祖良璧之大营。
营内,祖良璧一身战袍铠甲,铜盔冷光、护项森严,已然严阵以待。旦见胤t到来,祖良璧匆匆行礼示意。
此行原有士卒一千五百余人,即使加上一千绿营军,仍然不足三千。而俄罗斯士兵的数量却是未知之数。
高地两面,正面被俄罗斯军队围堵拦截。背面陡峭,本就行走不易,带着辎重粮食车马更要如何逃离?
现在这种境况,退或不退都是死路!
更何况,还有一名皇子在营,伤着了碰着了,不是大罪亦是大过!
祖良璧心下黯然,对胤t交代好现状后,终是缓缓道:“八阿哥,此地险绝。末将以为,当令那一千绿营军护送八阿哥从坡背先行离开,末将定为八阿哥挡住追兵!”
胤t沉默不言。
北风肃冷,即使是帐内铺列的厚重毛毡子,也挡不住这阵阵刻骨寒凉。
许久,在祖良璧近乎失去耐心之时,胤t终于开口:“对俄罗斯军队,副都统是否已有对策?”
祖良璧长叹,道:“末将已派人从坡背下坡,分几路寻找最近的大营。一段时辰后,定会有我军前来支援。尽管如此……”
尽管如此,能否赶得及……却是九输一赢之赌。
胤t咬牙,低喝:“两千五百人尚且不足,若再削除一千……副都统倒不如弃去全部辎重粮食,率所有人从坡背落荒而逃来得干净!”
祖良璧先是一愣,继而一怒,嗓音也不由地提高:“男子汉大丈夫,岂可弃甲丢粮,不战而逃!”
“所以……”胤t冷哼一声,一字一顿道:“所以皇子就不是男人,只能躲在大军之后,临阵脱逃、抱头鼠窜了吗?!”
祖良璧顿时愣怔,怒气蓦地散去,无言以对。
“副都统,”胤t直视祖良璧,沉声道:“俄罗斯军队不为偷袭、却为试探。否则也不会这样大张旗鼓,使我军发现其营地。”
祖良璧眯起双眼,细思量:“八阿哥的意思是……”
“俄罗斯正是不希望造成无意义的伤亡才出兵试探。既然如此,此番或许不会一次就派出大量兵马袭击。”
祖良璧倏地转身,于帐内来回踱步:“此仗可赢,但输的可能更大。”
胤t颔首:“然。”
略理铜盔、护膊,祖良璧深深望向帐外,蓦地回首,回复胤t:“末将这就下令,命人点亮篝火、数我雄威、令敌军畏惧,能拖上一刻便是一刻!若敌军杀上高地……”
胤t随之接口,森然道:“则全部杀死,不可放过一个活口!”
主将之令,由各牛录额领一牛录三百人,埋伏于坡顶各处,厉兵秣马。
时间如同折磨人的刑具,一点一点将人心磨得点点惶恐。
坡底火光陡窜,敌军终于登上高地。
——开战。
不出胤t所料,俄罗斯军队仅派一千先锋试清军战力。
祖良璧亲率士卒,先断敌军退路,从后厮杀。
沙场铁衣碎。
枪击刀刃震耳欲聋,犹如厉鬼之恸哭,阵阵呼喝生死一线。
遍地的血色沾染了雪泥,竟是污浊不堪、不忍目睹。
胤t被三百多人层层护住,虽足够安全,却无法用旁观的心态看待眼前的战争。
占尽地利、人数双倍,却仍旧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
战役暂止,尸骸纵横。
再整军容,重定牛录人额。
祖良璧所领士卒骤减至一千六,更有甚者,士气低迷不振。祖良璧断然拔出宝剑,亲自捉回临阵逃兵,当场斩杀,悬尸于大帐之前。
无论是谁,丝毫不可懈怠!
不过一个时辰,敌人再袭。
清军的心却渐渐冷了。
此次,敌军的人数是之前的两倍。
胤t几番上前,欲图一同作战,却被祖良璧下了死命令护于战圈之外,从坡背离去。
目眦欲裂,祖良璧大吼一声,依旧率众,在敌军完全登上高地后,先阻其退路,再……同归于尽!
枪火刀刃阵阵不绝,响彻天际、撕裂寒空。
祖良璧之亲兵匆匆备好干粮,如此关头更是顾不上礼节,近乎捉拿,强硬地将胤t带往坡背。
胤t长吁一声。
众生皆有私心、为不死而战、为不死而逃。
但……即使是逃跑,
爷……也要先杀几个疆外蛮夷,血染这刀锋!
倏地转身,胤t双眸冷然,拔出腰刀,一个俯身躲开亲兵,大步入战场。
蓦然……
却被另一双沾着沙尘的宽厚手掌捉住。
胤t骤然一惊。
“即使是送死,也有哥哥们在前一个一个挡着。八弟,现在可轮不到你!”
心跳慢了半拍,胤t立即回首。
马蹄袖甲衣片,饯袍密缀铜星,以及,沾染上风霜雪粒的铁阀战甲。那是,被浓厚杀气所笼罩着的年轻将领——
皇帝所任命统领行走,皇长子胤a!
微一扬眉,胤t无视那战场肃杀,垂眸浅笑。
康熙病前给了胤a行走之权,妙极!妙极!
这一不经意的举动,这一恰到好处的机缘,竟给了整个营帐以生机!!
落雪夜幕,人影朦胧。
不断地有士兵从坡背攀越而上,赶入战圈。
火器之声瞬间盖过了兵刃之响,战局剧变。
胤t随意地拍开身上尘雪,跟在胤a身后,随之一同步入战场。
然后,以命厮杀。
第二战,险胜。
战后,祖良璧立即向胤a行礼,与胤a胤t围火而坐。
胤a善用兵术、胤t了解敌军,祖良璧熟悉地形。
三人合力,共商大计。
第三批俄罗斯军很快开始从坡底进军。
不出所料……士兵人数、三千。
胤t冷哼。俄罗斯人,终于,也开始急躁起来了!
“大哥,你知道死亡是什么滋味吗?”
“死亡?”
“死亡就像是喝着烧刀子酒、烈火焚身。”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唯有杀敌一路可走!”
“确实……唯有杀敌而已!”
“八弟,大哥所带兵马仅二千,此战或许不输,却必然两败。若俄罗斯军队第四次攻击,则所有人马,立即弃一切辎重分路奔走。”
“胤t,听大哥的……尽人事、听天命!”
天渐破晓,黑幕愈显沉厚。
一场惨胜,一片血泊。
存活的将士零零星星。
所有人已全部准备好随身干粮与包裹,只待敌军有所动作的瞬间,决定去留。
长久的寂静,无丝毫话语。
只有哽咽的士卒,与永不再开口的亡者。
曙光逐渐强烈明媚,刺人眼目。
俄罗斯军队的营地远远可见。
一静一动。
清军大营萧寂,俄罗斯大营喧嚣。
身着呢绒短外套的俄罗斯士兵人头攒动……弃营地而逃。
一场惨胜的骗局。
一场两千余清军大败俄罗斯六万军队的骗局。
一场即使赢了,也无法开怀大笑、举杯畅饮的骗局。
胤a首先打破了静谧,沉声命令剩余的士兵将所有尸骸堆叠在一起,就地焚烧。
此令立即引来众之非议。
胤a扫过众人,冷冷道:“若俄罗斯人心有疑虑,派人前来探看,发现我军弱势死伤无数,继而卷土重来。那么,诸君还能有今日的好运,活着班师荣归吗?!”
凝厚的肃杀。
不过片刻,大火熏天。
这一战,终于彻底了结。
不久,俄罗斯军队不战而退,奔走回国。
失去俄罗斯之依仗,丹津鄂木布、察浑台吉等人审时度势,带领部下相继离开噶尔丹。
噶尔丹东不可前进,西有宿敌策旺阿拉布坦,更有众多藩王头人痛打落魄之卫拉特军。
逐渐的……
噶尔丹之军队越来越困苦,为解决数千人的生计,持刀的将士扔下武器拿起竹枪,以打猎捕鱼为生。在噶尔丹的儿子塞卜腾巴尔珠尔被人当地头人抓住献给大清之后,噶尔丹终于染上恶病,卧床不起。
颤巍巍地拔出携带了一辈子的匕首,噶尔丹冷笑一声,以刀猛力刺入咽喉。
野狼,不该卒在榻上,只能死在刀刃之下!
祸靖、永清。
战争由此终结。
徒留下,战死沙场的人命,与惶惶不安的人心。
——朕君临天下,统御万邦,本无分于内外。
——即绝域荒陬,皆吾赤子,一体眷念。厄鲁特噶尔丹逆天肆虐,恃强陵弱,掳掠喀尔喀等国。朕不辞劳瘁、亲统大兵、征伐剿灭。
——今厄鲁特之祸靖、则朔方永清矣。
凯旋回京。
这是病方稍愈的康熙每歇于驻跸之所,必出营亲自见地方老幼,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抚恤民心之词。
胤t每每跟在康熙身旁,看那杀伐决断的帝王抚慰百姓的姿态,感慨万千、不可名状。
除皇长子胤a留守拖陵、料理赏兵事务,众皇子皆随皇帝同行。
行程五十日之后,驾发清河,卤簿已备。
皇太子率皇子、诸王、及在京文武大小官员,出郭外兵里道旁迎驾。八旗护军、骁骑、及近京闲散官员、士民工商、耆老男妇、夹道捧香跪迎。
圣驾由德胜门入,诣堂子行礼毕。
随后……回紫禁城。
胤t浅浅含笑。
竟是在年关之前回到了宫中。
春节、大捷,双喜。
数月不见,那几个小的,该是长胖了不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