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是舒爽而怡人、惬意又温暖的。

胤t安静地坐在外室等候康熙起身，规矩、习俗、传统、礼仪，繁琐而冗长，这么些年来，那请安、打千、告退、磕头的时间可比与康熙真正相处的时辰长多了。

胤t浅浅嗤笑，继而安然。

三刻之后，康熙出殿，父子二人相顾无言。

康熙欲言又止，胤t依旧平静而耐心地候着。好一会儿，康熙虚叹一声，缓缓地摆手，应了胤t的告退。

康熙希望胤t留下，却完全不知该对其用何种方法。

用皇权？康熙不愿意。

用父恩？胤t则无视。

康熙久久凝视胤t离去的方向，仅仅五六步，那人就完全消失在了视线里，而康熙，却像是生生等候了五六年般，盼着那人蓦地转身，然后回眸一笑，仅此而已……等着等着，却直到熬白了头发，才发现，终究是一场空……

康熙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看看自己的手掌、自己的服饰……还是原来的模样。

幸好幸好，才过了须臾罢了。

朕，还来得及；朕，并不是全然无望……

胤t走出乾清宫时，才渐渐放松起来，脸上永远挂着的笑容也跟着淡色。胤t凝眉，许久，才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做到了漠然，却做不到心无波澜。

无论康熙是否存在、无论康熙有无改变。

那份感情都在，

是恨、是怨、是嗔、是念……

想要揪着他的衣领质问，想要扳倒他的身子痛揍！

皇阿玛你好本事！

你让爷藏不住心事！你让爷控制不住情绪！

归根究底，玄烨与胤t，究竟谁输谁赢？

胤t咬牙，强制抛开脑中烦乱的思绪。

现在都这个时辰了，也不可能再去尚书房，该干些什么呢？

先是去景仁宫探望小十二，接着……

呵呵，果然还是应该去四所，候着爷的好四哥！

能随意进入胤g居所的人有三类。

一类乃上位者，如康熙、如佟皇贵妃。

二类乃下位者，如内侍、如苏培盛。

而这第三类却是固定的两人，胤祚、胤t。

胤t坐在胤g的屋子里，回顾此生境遇，只觉不可思议。

同样一个人，由不同际遇，塑造了两个截然相反的胤g。前者视胤t如不共戴天之仇敌，后者待胤t如血脉相连之亲弟。仅仅一个人而已，却使胤t觉得比应付两人麻烦百倍。

思潮翻滚……

打断胤t思考的是一声清脆的呼唤。

“八弟！”

胤g神色如常地走了进来，看到胤t之后，沉稳严肃的脸上倏地绽出了笑容，一路小跑着进了居所，拉起胤t的手就往里间走。

“是什么使得四哥如此高兴？”胤t轻笑，由着胤g折腾。

胤g故作玄虚地咳嗽了几声，摆出了哥哥的架势，瞄了眼胤t。

胤t立刻睁大水汪汪的眸子，扯着胤g的袖子，做出渴求的姿态。

胤g粲然而笑，眉眼大大地开合，欣喜异常：“额娘有喜了！”

胤t微微一怔，这个年份，来到可不就是十四吗？胤t莞尔，状似好奇地看向胤g，问道：“德妃娘娘去年才添了十二妹，怎么就不见四哥这么高兴？”

“不一样、不一样！妹妹一月都见不到几面，又不能一起玩耍……”胤g先是苦着一张脸满是抱怨，继而又仿佛得到了安慰，眼珠圆溜溜地闪着光：“但是太医诊断：此胎，左脉稳健有力、右脉慢软偏虚……皇阿玛也说这胎铁定是个男孩！”

“而且而且，”胤g大大地咧着嘴，似乎在向往，又仿佛是幻想：“以前一旦额娘有喜，都因我年纪小，不能再去探望。可是，今儿个皇阿玛下了恩典，我以后可以经常去探望额娘呢！”

胤t有些诧异，即使是九岁的小胤g，也很少如此失态。

胤g兴奋地拉住胤t的手腕，手舞足蹈地比划着：“那种看着他来到人间的感觉真的好奇妙！看着他出生，教导他说话，陪着他学习，自始自终护着一直到他成人。那就是我的十四弟！”

如此的胤g，外在已是沉稳早熟，内里却是赤衷不改……如论是前世今生，对在意之人掏心掏肺地好这点，胤g从未改变……胤t微微恍惚。

注意到了胤t的神情，胤g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东西。

胤g只觉得这样的八弟很深沉很深沉，似懂非懂中，胤g蓦地想起了那一日的薄暮，八弟也是这样的眼神，刻骨的深邃，却又说不出的温柔。自己藏不住、躲不掉，遮不了……就那样趴在八弟的怀里泪如雨下，失声痛哭，直至，忘却了所有的悲伤与哀念。

脸颊陡然烧红，胤g侧过身子垂下头。

那可是自己的八弟，自己身为兄长，怎可失态至此？八弟无亲母手足，九弟十弟还都不懂事，四哥不照顾着，八弟可不就没人疼了？

再转头瞅瞅胤t，胤g失神视之。

八弟明明是笑着，却使人觉得很孤单很寂寞，就像是夹杂着一丝淡然的失落。

却正因为淡然得过分，才使人甚为心疼。

连忙凑近，胤g抓住胤t的手，认真道：“四哥……当然四哥还是八弟的好四哥！有了小十四，四哥也会一样疼八弟的！”

胤t望着那满脸坚定的九岁孩童，顿觉好笑，脸色瞬间柔顺了起来。

胤g絮絮叨叨地说着，从柜子里小心翼翼捧出漆金锦盒，翻出了自己所有心爱的宝贝，细细地数着、摆弄着。

胤g与胤t商量着送给小十四三朝、满月、百日、周岁的礼物，一同纠结、一起比较，一块决定，就仿佛小十四明天就会降生人间似的。

九岁孩童、六岁稚子，笑靥如花。

……

西洋自鸣钟敲击报时。

酉初已过三刻。

看着眼前欢天喜地的小胤g，深深长吁，胤t不知该乐该怒。

看来雍正是不会在酉初时刻出现了。

康熙使得爷宣泄出本性。

雍正你倒好，

先使爷爆发出本性，再让爷把那脾气给硬生生地吞回去！

“八弟，”

那是小胤g郑重的宣告：“以后若是寂寞，若是有难处，尽管来找四哥就是！”

“四哥，”胤t浅浅叹息，再睨了眼自己矮小的身板，接着舒出一口气。

睁大水色朦胧的眸子，胤t蓦地起身，扑进了胤g的怀里：“弟弟现在寂寞。”

胤g被胤t突然的举动吓得一惊，怀里的人温软瘦小，胤g赶紧抱紧了，却完全不知下一步该怎样做。

“所以……”胤t将头整个闷进胤g的怀里，咬牙切齿地接着道：“今儿个就让弟弟住下吧！”

亥初，胤g安眠。

亥正，夜色静谧。

夜半时分，雍正苏醒。

胤t缓缓坐起，淡然地整理仪容后，才看向身边的胤g：“有什么想说的？”

雍正轻笑：“酒能乱性，自古常理。”

胤t亦笑：“四哥若如此说，弟弟可就当真了。”

暗波汹涌。

雍正微眯双眼，轻叹一声，才道：“受相克之物影响之时不可沾酒。”

……

“那毓庆宫的熏香，四哥是如何看待的？”

“八弟以为呢？”

“皇阿玛常去毓庆宫，所以熏香绝不可能出现于正殿，而是在后殿继德堂，矛头直指太子。如此看来未免巧合。”

“那物本非香料，却被人悄然放入熏香，燃于内室，防患于未然，杜绝太子重生之可能。说是有心为之并不为过。”

……

“第四者，野心勃勃……”

“第四者，是敌非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