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来到景仁宫只是对胤t不辞而别的一丝不满,只是一时兴起想要看看这个儿子究竟要做些什么。
推开双交四盗饣扇,却依旧没有遇到那个倔强从不服输的儿子。
就像是受到了恶毒的咒怨,相望不相见,相见不相和。
康熙微微叹息,心底那份不满渐渐地消失无踪,另一份酸楚却悄悄浮上,康熙再叹,此时此刻,倒是不急着离去了。
四下信步,康熙走进了比邻的小间。那是一间小小的书房,布置得很雅致,看似凌乱,却有种难言的闲逸洒脱,就如同前世记忆里的那人一言一行所给人留下的深刻印象,竹露清风,珠明玉润。
小巧的书桌上,各种玲珑可爱的文房用具摆放其上,童趣十足。见此,康熙心里颇不是滋味。
书桌右上角平铺着十几张书写好的宣纸。康熙移开其上的青玉瑞兽书镇,拿起一张细细看了起来。
感应章十六……
从墨迹看来,用笔力道还远远不够,但一笔一划、工工整整,显然极其认真。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幼童端坐于案前,全神贯注、一丝不苟执笔写字的模样,康熙微微失神。
接着翻阅,康熙发现十八章、两千余字的孝经,那年仅四岁的胤t竟已抄写地七七八八。
若是前世,康熙必然认为这孝经是胤t为自己抄写,但现在,康熙却毫无自信。不……康熙几乎可以肯定这孝经绝不是送给自己的。
想必,是为了卫氏……
想来,对自己服软认输,又何尝不是为了卫氏……
康熙冷哼一声,对那一闪而过的想法分外恼怒。
屋外脚步声、话语声响起。
康熙徐徐走进里屋。
屋内毫无动静,待康熙走近了,才发现胤t已躺进被里,沉沉睡去。灯火忽明忽暗,只见其脸庞红如绯霞,柔润若明珠,只是那眉角紧蹙在一起,像小山似的堆叠着,生生破坏了这份纯净的美感。
几缕明柔的月光从缝隙中露了出来,康熙只觉眼前之人越发朦胧不真实起来。
康熙不敢触碰,仿佛只要动一下,胤t就会像梦境一般随时消散……
良久,康熙也理不清自己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长叹一声,也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蓦地,康熙发现胤t竟是和衣而眠,心下不由恼怒。
都两辈子的人了,却还不知道照顾好自己!
当年,太子出水痘的时候,康熙曾整日陪在身边,全心全意地照顾了十几日。
看着此刻因发烧而脸颊通红的胤t,不知为什么,康熙有了自己动手的兴致。
然,似乎是康熙想得过于简单,又仿佛是万人之上的帝王到底不适合服侍他人,也或许仅仅只是这父子二人本就八字不合。
许久许久,康熙看着现下衣衫越发凌乱的胤t,不满地攒额蹙眉,内心那股怒火又窜了上来。
不孝子!更个衣服也不让阿玛好过!!
眉角微微颤了一下,即使胤t睡得很沉,但也在康熙不断的折腾之下,渐渐有了转醒的趋势。
康熙立即停手,尴尬之色不言而喻。
猛的用被子裹住衣衫凌乱胤t,后又愤然瞪了眼兀自沉睡、毫无知觉的胤t,康熙才悻悻离去。
疾步出殿。
康熙做出手势,让打算请安的高三变噤声。
压低声音,康熙沉声道:“还不快进去服侍你家主子!”
高三变无声地跪安,连忙进殿,却又被康熙再次叫住。
“谨言而慎行!”
胤t醒来已经是次日清晨。
万琉哈氏也终于在这日能够下地行走了。
胤t从宫人处得知,庶妃万琉哈氏曾在几日之前略感不适,只是因为症状轻微,并没有传太医诊脉。现在,只要万琉哈氏本人改口,说在见卫氏之前,那不适之症已越发严重,则此死局可扭转乾坤。
前世,万琉哈氏为人谨慎谦卑,处世淡漠,虽于康熙二十四年生子,却在康熙五十七年前都没有被提位份。也因为这随遇而安、与世无争的性子,万琉哈氏是个大清朝少有的长寿之人。
而且,万琉哈氏与卫氏交好,是个聪慧之人,暗示她改口应该不难。
佟皇贵妃主持此务。
梁九功奉命留此旁听。
阿哥虽无法入内,但胤t见到梁九功也稍稍地放心了,这梁九功表面旁听,内里应该是持着皇上口谕,万一卫氏被认定有罪,就来个皇上恩典,不轻不重地降个位份以示惩戒。
降个位份倒是不打紧,只是如此一来,母子相见也就难上加难了。
卫氏被传召入殿之时,满脸诧异地看着候在殿外的胤t。
四岁的幼童经过这几日的折腾,早已看不见之前活泼精神的模样了,整个人恹恹的,唯有那双眸子分外明亮。
“你怎么……”卫氏既恼怒又心疼,可又偏偏什么也不能做,最后以帕掩面,咬牙进入殿内。
“回佟皇贵妃娘娘,六日之前,庶妃确实身有不适。”宫女跪地谨慎地回答着。
“可有传太医诊脉?”
“不曾。”
佟皇贵妃思索片刻,又问:“万琉哈氏是否曾有下血症状?”
一名低等宫女叩首回答道:“奴婢负责替换庶妃衣服,未曾见过。”
梁九功安静地听着。
这庶妃曾有不适是个唯一的扭转,但这无凭无据却又将局势打回原型。
佟皇贵妃自是听出了其中曲折,眼下着实无法定夺。
“传庶妃万琉哈氏入内。”
胤t注视着万琉哈氏入殿,心也跳到了嗓子眼。
“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佟皇贵妃温声道:“庶妃身子有恙,免跪。”
万琉哈氏谢恩后静静地站在一边。
“万琉哈氏,”佟皇贵妃口吻稍稍严厉,问道:“你在见卫氏之前,是否感到不适?”
“回皇贵妃娘娘,奴婢在六日之前确有不适之感。”
佟皇贵妃轻轻颔首,再问:“那么在六日之后直至见卫氏之前又是如何?必要从实回答。”
梁九功凝神细听。
这万琉哈氏的回答几乎就可以定下乾坤了。
梁九功默默把握着时间,必须要在佟皇贵妃下达处置之前宣读圣上口谕,否则不但落了皇贵妃的面子,皇上那边也说不过去。
“回皇贵妃娘娘,”万琉哈氏福了福,才道:“虽然奴婢之前略有腹痛,但那只是孕期正常反应,之后就不再发生。”
大殿之内的空气,随着这一句话而滞缓起来。
梁九功微垂双眸,摩挲着手指,暗自准备。
佟皇贵妃看向跪在殿中的卫氏,一字一顿道:“卫氏,若你如之前一般无话可说,本宫可就要处置此事了。”
“回皇贵妃娘娘,奴婢无法证明庶妃是否始终腹痛……”卫氏说得稍稍急促,仿佛有些慌张。
梁九功眼睛一睁,一脚已经踏出……
“但是……”卫氏用力地叩头,似是下定了决心,再抬起头时已不再彷徨,语调更是陡然一升:“但是,奴婢可以证明庶妃在见奴婢之前,曾经胎漏下血。”
梁九功一愣。
胎漏下血……那不就说明万琉哈氏之前就已经有小产先兆了吗?!
“即刻道来。”佟皇贵妃也是眼神一凛:“然,不可妄语!”
“回皇贵妃娘娘,四日前,庶妃曾对奴婢说,其由太医院分下的寄生散不慎受潮,希望奴婢将当年分到的那份转赠于她。”
佟皇贵妃暗自揣度。寄生散乃为治疗胎漏下血之物。太医院会事先分给受孕后妃额定的寄生散,在有下血现象之后则立即煎服,然后传太医等候诊断……
“万琉哈氏?”
“回皇贵妃娘娘,”万琉哈氏睁大眼睛,颇为激动,也俯身跪了下去:“奴婢那额定的寄生散一个不少,也不曾受潮。而且奴婢的宫人也可作证,从未看到卫贵人送药而来!”
“庶妃与奴婢见面,从来都是屏退宫人。”卫氏咬牙,道:“而且,庶妃说送药不吉祥,让奴婢悄悄放于锦缎之中独自送去。”
梁九功微叹,原以为有了转机,没想到是镜花水月,这不还是依旧无凭无据……
再叹,凝神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