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德尔停住步伐，转过头，对他身后的青年开口：“请稍等，格雷厄姆探员，老板开口后，咱们才能进去。”

他趁机打量了一番来者。这就是威尔·格雷厄姆，那个一度抓住汉尼拔·莱克特与嘉莉·怀特的人。

在魔女嘉莉案的卷宗里，那个自诩恶魔的女巫说他是个天使。科德尔可没看出来他哪里像是天使——黑卷发马马虎虎打理一番，衣着也不太讲究搭配。他像个疲惫又警惕的小动物，而不是接连抓住恶魔的审判者。

嘉莉口中的天使点了点头，像是才意识到一直带路的是一名活人：“谢谢你，护士……先生。”

男护士礼貌地回答：“叫我科德尔就行。”

“你平时只负责照顾梅森的起居，科德尔？”

“以及传递文件，接待客人之类的。”

“这么说，你既是护士也是秘书。”

“算是吧。”

“玛戈·维杰经常会来探望梅森吗？”

科德尔有点困惑于威尔突然换了话题，但他还是如实地给出答案：“玛戈小姐每天晚饭后都会来，她会与老板单独相处一个小时左右。”

那一刻他分明看到威尔·格雷厄姆的表情发生了变化。

但科德尔来不及分辨新出现的情绪具体是什么，门铃响了，梅森·维杰在召唤他。他收敛了情绪：“可以进去了，格雷厄姆探员。”

说着，他打开房门，还没踏进房间便听到一个娇声娇气的少女在大声抱怨：“你太过分了，梅森。我这么邋遢，怎么能见威尔！”

接着是一个喘息着的怪异声线：“科德尔可是带你用了浴室，嘉莉。”

“那也不行，我穿成这样，还没梳妆打扮——啊，威尔。”

科德尔带领威尔·格雷厄姆探员走进来的时候，被锁在墙壁上的嘉莉·怀特，正在和梅森·维杰理论着什么。嘉莉激动得满脸通红，看到威尔时，她的双目一亮，接着露出了委屈的神情，双眼含着盈盈水珠：“真丢脸，让你看到这样子的我。”

格雷厄姆探员并不震惊于嘉莉·怀特的存在。

那一刻，他蓝眼中的锐利，倒是让科德尔多少有些理解“天使”的称号从何而来。他没着急说话，先是看清了房间里的情况，而后扯起一个笑容，那出奇的温柔：“我见过你更落魄的时候，嘉莉。”

“威尔。”

梅森·维杰转过轮椅，塌陷的瞳仁盯着来客。

“很久不见，梅森。”威尔说道。

其实科德尔很好奇梅森把威尔·格雷厄姆请来的理由。

一大早他的老板便说，得在fbi之前把这事搞定，然后让科德尔请来了一名fbi——威尔·格雷厄姆可是阻止克伦德勒干涉案件的人员之一，这很危险。但科德尔很有职业道德，梅森吩咐的事，他从不多问。

而威尔在见到嘉莉后，也的确没有举枪逮捕他们。

“我不认为把她绑在会客室是个好主意。”fbi的探员平静地开口，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停留在嘉莉身上。

嘉莉正在摆弄着自己的手腕，她不太喜欢这幅镣铐，特别是那几个意大利佬把她拽过来拽过去的时候。但这位漂亮的囚犯很少表示不满。

就像是现在，嘉莉侧卧在地毯上，金发散落一地，听到威尔的话，她抬起眼，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这你放心，威尔。”梅森喘了口气，慢慢回答，“平时我可没那么大胆，现在不过是把嘉莉请出来见见面。”

“你知道fbi正在寻找她的下落。”

“当然，我委托弗莱迪·朗兹送的那幅画，你没收到吗？”

威尔沉默片刻。

然后他一直隐隐紧绷着的躯体放松下来。在短短地一瞬间，格雷厄姆探员看起来不那么窘迫了。

科德尔意识到这或许才是他认真起来的模样。

“你希望我做点什么，梅森？”

“我想你将汉尼拔带过来。”

“你已经有嘉莉了，何须要我来帮你？”

“本身是这么打算的，但亚伦·霍奇纳抓到了我的把柄，这事得尽快结束。”

“汉尼拔不会在这个关头找上我。”威尔说道。

梅森不为所动：“他会的，所有人都知道你来到了我这儿，这很简单，几乎不能称得上是手段。”

一时间气氛凝固了起来。

威尔·格雷厄姆微微拧起眉头，片刻之后便放松下来：“你希望我越过法律，帮你杀死汉尼拔？恕我直言，梅森，你还记得在意大利，那三百万美元换来了什么吧？一个死的意大利警官，被吊在半空中，肠子洒了一地。”

“意大利警官是为了钱，但我不会给你钱，威尔。”

梅森丝毫不为所动。

“你与我，还有嘉莉·怀特，都与汉尼拔有一段需要算清的恩怨。为何不选择合作？”他说完这句话，平复了一会，接道，“绿河杀手的案子，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捉住汉尼拔，不过也是把他再次扔进监狱。可他死就不一样了，我希望他死，社会也希望他死。少一个恶魔，一个凶手，何乐而不为呢？”

威尔重新看向了一旁的嘉莉。梅森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嘉莉愿意与我合作，她说我们的目的一致。”

“目的一致。”

格雷厄姆探员笑出声音。

“如果是我，”他盯着嘉莉，不急不缓地说道，“我可不会相信她的说辞。梅森，你别忘了昔日的嘉莉·怀特为了汉尼拔做过什么。”

梅森：“这就是我花钱买了一副特制镣铐原因。”

威尔：“我不认为一副镣铐能够拦得住她。”

镣铐不能，还有什么能？

科德尔觉得威尔·格雷厄姆这句话实属危言耸听，可在看到笑吟吟的嘉莉时，他又禁不住怀疑：说得那么笃定，难道她还真的是恶魔的爪牙不成？

“你这就冤枉我啦，威尔，我可是真心想帮忙。”嘉莉好像完全不在意格雷厄姆探员如何看待她，“早在伦敦时，你不也劝我早日面对汉尼拔吗？这是个好机会。”

“那时你拥有自由，我才会劝你面对他。”

“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威尔的声线微微地颤了颤，“你再次没了退路。”

她没看他，少女摆弄着镣铐，好像那是什么玩具似的。

“你花了七年去……平静自己，嘉莉。”探员说道，“而现在，所有人重新将你与汉尼拔·莱克特联系起来，你除了见他之外别无选择。七年前的你就是这样结识他的，我不认为你能在面对他时做出冷静的回应。”

“不冷静又如何？”她淡淡地问，“最差不过杀了他，威尔。和对你，对梅森，对其他凡人，都不是坏事。”

“那对你呢？”

嘉莉转过了头，浅色双眼波光流转，看起来极其危险。

“这一次不一样，威尔。”她说着，勾了勾嘴角，“你能向前走一走吗？很久不见了，我想仔细瞧瞧你。”

她有话要说。

科德尔几乎是立刻警惕了起来，向前走了一步，拦住了威尔。

他看向梅森，而老板只是晃了晃脑袋，只剩下两个孔的鼻子出了口气：“让他过去，科德尔。”

格雷厄姆探员迈开步子。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仿佛都耗尽了全部的决心。停在嘉莉·怀特面前，他蹲下身。

嘉莉撑起身体，坐直，拉近了与威尔·格雷厄姆的距离。

她伸出手，环住男人的脖颈。

可这不是诱惑意味的，不是男女之间的。科德尔莫名觉得嘉莉这反应如此理所当然，就像是溺水者抱住了营救者，就像是羔羊躲在猎犬身后。

威尔僵在原地，他愣了片刻。然后犹豫着，小心翼翼地扶住了嘉莉的后背。

“这么温暖，”少女叹息道，“早在七年前我就想这么做了，威尔。拥抱一下真正的天使。”

“天使……没能拯救你。”

“但是你拯救了自己，你见到克拉丽丝了，对吗？”

“是的。”

少女笑出声：“当时你是如何注意到她的？”

威尔：“她向杰克·克劳福德写过不少信，那个姑娘急于证明自己，和当初的你一样。”

嘉莉：“仅仅如此？”

威尔：“……你知道不止如此。”

不止如此，还能有什么？

他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可嘉莉却懂了。

她歪了歪头，凑到了男人耳边，轻启双唇，几乎没有任何声音——

“七年前命运将你赐给我，我没把握住机会。这次你将克拉丽丝送到我面前，我不会再放手，亦不会再迷失。我需要一个答案，我必须找到那个答案。”

在监控室中，科德尔将监听器的倍率调到最大，总算是听清楚了白日嘉莉在威尔·格雷厄姆耳边诉说的话。

“——听梅森的，威尔。把他带过来，把我的恶魔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