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杰庄园，地牢。

“谈谈史达琳探员吧。”

科德尔开口时，嘉莉·怀特正拿着铅笔对着白纸发呆。据看门的意大利人说，她整整一个上午都保持着这个姿势。

往日到来时，笼子里的少女都会主动打招呼。而今天直到科德尔开口，她才抬起头来，仿佛刚刚从自己的世界走出来。

嘉莉给了他一个礼貌的笑容。

“梅森对我的信有些问题？”

“是的。”科德尔也不与嘉莉绕圈子，“老板看了你写给史达琳探员的信，突然对她有点好奇。”

“我以为他全身心都扑在了汉尼拔身上呢。”嘉莉漫不经心地开口，“不过她现在也在负责汉尼拔的案子了，你觉得克拉丽丝是个怎样的人，科德尔？”

“老板认为——”

“——梅森怎么认为，让他亲自来和我聊。此刻站在我面前的是你，我想听的是你的想法。”

科德尔陷入了沉默。

他与克拉丽丝·史达琳素味平生，却将她的生平履历，社交圈子，甚至是史达琳探员自己可能都不知道的信息亲手转交给了梅森·维杰。以往他总是秉承着替老板做事的态度工作，从来没考虑过自己的想法。

史达琳探员是个怎样的人？

“很漂亮。”这是科德尔的第一个反应，“成绩优秀，而且也很努力。因为绿河杀手和麦尔斯的事件，现在媒体都叫她‘死亡天使'。”

“克拉丽丝的确有着很难匹及的天赐。”显然嘉莉想要的答案不会那么肤浅，她终于开始动笔了，在白色的素描纸上画着什么，“可这些东西并不具有独特性，想来梅森一定分析了很多关于她的事情吧。”

“是的，老板不太理解威尔·格雷厄姆探员推荐她给bau小组的理由。”

“你的想法呢？”

他想到了史达琳探员的家庭经历。

“我觉得……她不止是很努力。”科德尔斟酌着语句开口，“从那种家庭状况中步入弗吉尼亚大学，然后修了双学位，成为fbi实习生。她在拼死走出家庭带来的影响，改变自己。”

“她曾经对我说，她小时候在牧场生活过。”

“在她当巡夜人的父亲死后。”

“巡夜人。”

嘉莉·怀特突兀地笑出声。

当然不是因为高兴才笑，可这笑也不带嘲讽。清脆的少女声线在冰冷地牢中回荡，让科德尔本能地打了个寒战。他困惑地端详着嘉莉的表情，可她的神态看起来很是正常，笔下的纸张，已然勾勒出一个大致的人的形状。

“克拉丽丝说，她在牧场的时候，听到过羊羔被屠宰的悲鸣。那时的克拉丽丝不过是个小姑娘，她很不忍心，想去拯救那些羔羊，却没有能力。”嘉莉一边细化着人像，一边低头说道，“但是后来的话，被我的模仿犯打断了，我想知道之后克拉丽丝碰见了什么？”

科德尔记得这部分资料。

“她逃跑了。”他说道，“离家出走，被发现后送到了波斯曼的教友之家。”

“送到了孤儿院。”嘉莉沉思起来，连画都忘记了，“原来……这便是克拉丽丝申请延期毕业的动机。”

哪个是史达琳探员的动机？科德尔没跟上嘉莉的思路：“你说离家出走？”

“当然不是。”少女一挑眉。

她回过神来，继续着手于肖像。科德尔注意到她已经画出了一个女性的轮廓，侧脸、长发，表情狰狞且惊恐。

“你说她亲手杀死了迈克尔·麦尔斯和比尔·海登。”嘉莉说道，“这是克拉丽丝第一次亲手杀人。”

“她是正当防卫，而且这可是每个出外勤的fbi都会经历的过程。”

“克拉丽丝不一样，科德尔。”她停下笔，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这么说吧，假设她面对的是模仿犯，击毙了也就击毙了。可在麦尔斯林场的情况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先是绿河杀手死在法庭之外，而后又是一纸禁令和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那时的克拉丽丝被逼到了绝路上，科德尔。她孤立无援，但也不肯放弃。亚伦·霍奇纳给了她一个机会，她一头便扎了进去。没想到等待着自己的却是另外一个杀手和两个无辜的羊羔。这次没有任何人能帮助她，我不行，fbi也不行。”

科德尔好像明白嘉莉的意思了：“你认为……这让史达琳探员的心态发生了变化。”

嘉莉侧了侧头：“与其说是变化，不如说是选择。”

她笔下的肖像越来越清晰了，一个恐惧的女性形象缓缓出现，接着她的铅笔一挥，迅速地在右上角画出蝴蝶的翅膀。

“选择什么？”

“选择迈出那一步。”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嘉莉。”

“你有想要保护的人吗，科德尔？比如说弟弟妹妹，或者女友，或者孩子什么的。”

“我有个弟弟。”

嘉莉勾了勾嘴角：“看起来你们感情不错，那你在照顾你弟弟的时候，会把他当成羊羔看待吗？”

科德尔：“当然不会。”

“那就是了，可是克拉丽丝却将她想保护的人看成羊羔呢。”

铁栅栏外男护士的心陡然一惊。

牢笼中的少女放下了铅笔。科德尔注意到她画在右上角的并不是蝴蝶，而是飞蛾。

嘉莉·怀特托着腮，姿态随意，可表情却无比的冰冷。

“凡人的双目看向羔羊，看到的是一头鲜活的畜生，这与恶魔看待凡人并没什么两样。克拉丽丝想要拯救两个高中生，他们是她的同类吗？不，羔羊如何和人类相提并论呢？我知道那些心理分析如何描述我，认为我将自己定义为比人类更高级的‘恶魔’，我从不否认这点，科德尔。”

说着，她顿了顿，看向面前的画。

“这也是威尔将克拉丽丝送到我面前的理由。她一直在纠结自己和我哪里相像呢，相像之处就在这儿——她也将自己与受害者区分开来。当你对我说，克拉丽丝递交了延期毕业的申请时，我有点惊讶，却也理解。她终于动手了，为了自己的羔羊们。即使fbi将其定义为正当防卫，法律判她无罪，但是克拉丽丝清楚自己的动机。”

少女笑了起来。

“当法律的定义已然无法换回内心的平衡时，当意识到没人能够对自己伸以援手时，那便只有亲自去寻找一个答案。”

匡提科，fbi总部。

“汉尼拔·莱克特杀了一个意大利警察，这件事闹得很大。不过梅森·维杰做的很隐蔽。”fbi的技术人员，佩内洛普·加西亚把打印出来的文件一份一份放在桌子上，滔滔不绝地开口，“但也没那么隐蔽，你们懂得，没什么能逃得过天才的眼睛。”

说着她指向一张照片。

“卡洛·德奥格拉西亚斯，意大利绑匪。你们猜这张照片是我从哪儿找到的？维杰庄园的监控器里。”加西亚得意极了。

“相当厉害，佩内洛普。”摩根禁不住表扬。

“这能换个感激之吻吗？”

“当然，”摩根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假设我们的意大利朋友愿意的话。”

加西亚：“……”

“还有个意外收获，”她补充，“在调查梅森·维杰那三百万酬金的时候，顺便找到了这个。”

说着又拿出了另外一份文件。

“一份匿名转账，你们猜转到谁那儿的？食品安全监督部门的。一个庞大的肉类加工厂，给食品监督部门打钱做什么？”

所有人都抬头看向霍奇纳。

后者点了点头：“追查下去，说不定我们能拿到对梅森·维杰的调查令。”

摩根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佩内洛普，这下我是真的想给你个感激之吻了！”

加西亚的白眼恨不得翻到脚后跟去：“别，受不起。这么感激我，下次进我办公室时麻烦离我的办公器材远一点，谢谢。”

霍奇禁不住笑了笑，然后看向一言不发的史达琳：“我希望你与威尔先行一步——”

“——格雷厄姆探员在吗？”

熟悉的女声打断了霍奇纳的声音，他惊讶地一挑眉，而后看见了一名意想不到的人。

弗莱迪·朗兹，那名给fbi带来不少麻烦的女记者，正站在bau办公室的门口。

她表情紧张，真有意思。

原来这个女人也有紧张的时候啊，史达琳嘲讽地想。

“弗莱迪·朗兹。”威尔念出了她的名字，“你来做什么？”

记者小姐给了他一个虚伪的笑容。

“很久不见，威尔。”她说道，“我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

她将手中的纸张递了过去。这让威尔很是戒备，但更多的是困惑，他接过来，连招呼也没打，展开了那张纸。

然后他愣住了。

威尔·格雷厄姆轻轻笑出了声，把那张纸推到了史达琳的面前。

她接过画，低头看过去，在那瞬间史达琳几乎忘记了如何呼吸。

史达琳认得这幅画。

《叛逆天使的堕落》，老勃鲁盖尔的作品，嘉莉选中了画卷的其中一角，不是挥斩怪物的天使，也不是畸形扭曲的恶魔。

画卷中与飞蛾共舞的女性人类无比的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