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树荣……吴兆在心底默念他的名字,确定自己是今天第一次听说这个人。
那么,吴敏跑来附院应该不是为了见他。
吴兆并不知道王树荣与王天生的关系,他深夜潜入也不是为了探病,事实上,他追蹑着吴敏留下的踪迹,横跨大江南北,穿越半个中国,终于又回到这里。
这个有曹安期的城市,吴兆因此生出些亲切感,似乎连眼前冰冷的仪器也变得充满人情味。
他想,吴敏为什么回来a市?她是来找曹安期吗?她以前告诉他,她在a市遇见一个改变她人生的重要人物,现在想来应该是指她的丈夫,对于这个一切开始的地方,她是否有自己独特的祭奠方式?
吴兆追踪了吴敏三个月,曾经他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接近她的人,却在这三个月里渐生怀疑,吴敏若即若离的态度像在逗弄一个宠物,一头被她抛弃以后追着她脚后跟转圈的狗仔,她总是留下线索,等他满怀希望地赶至,留给他的只剩一室空寂。
偶尔他也会累,也会想要放弃,她便恰到好处地现身,慷慨赠予他一线虚无飘渺的希望,让他真的像嗅到肉骨头香味的狗仔那样,连滚带爬地继续迈动疲惫的小短腿。
吴兆不知道,他现在遭遇的重复了何景明和吴敏那场斗智斗勇的追逐战,或许就算他知道了,他也没有办法带着恶意去揣测吴敏,追踪她三个月,他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替自己、替曹安期向她要一个谜题的答案。
…………
……
王树荣老爷子在病床上睡得人事不省,吴兆观察了他片刻,试图弄懂围绕他的诸多仪器,一分半钟以后宣告放弃,他从小在实验室里伴随仪器长大,并不代表他就能对类似的玩意儿多出了解。
他只看出病人昏迷了很长时间,依靠仪器维持着基本的生命体征,像他这样的年龄和体质,应该已经接近极限,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当时在火车上,吴兆亲眼看着王树荣被车匪踢晕过去,老头儿不会从那时候就病到现在吧?
早知道……早知道……
吴兆后悔地念叨了两句,但也说不清“早知道”什么,那是他头一回单独执行任务,身边没有吴敏,独自乘坐夜晚的长途火车,又遇到药效发作,躯体缩小成儿童的形态……如果他诚实一点,他会对自己承认,当时的他有三分兴奋,更有七分恐慌。
他一路上都在使用吴钩,减少自己在其他旅客眼中的存在感,所以那帮匪徒根本没有发现他,他们就在他面前诱骗那位老人,骗术失败以后,猖狂地对老人家下黑手。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呢?吴兆搜索记忆,脑子里却已没有清晰的印象,他不是吴敏,她的大脑仿佛容纳万物,能够把每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只记得那些重要的事,而火车上邂逅的一个陌生人,不情愿的拔刀相助,显然不是那么的重要。
可王树荣的亲人肯定觉得很重要,吴兆抿紧唇角,在阴暗的房间内环视了一圈:单人病房、精密仪器,就算是他也能看出所费不菲,老头儿不像有钱人,他的亲人甘愿支付昂贵的医药费来吊着他的命……他们一定很在乎他。
这样想着,吴兆又有点羡慕他了。
他傻站在人家病床前发了一会儿呆,总算想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连忙转身向外走,一只手拉住门把,又迟滞了片刻。
放开门把手,吴兆倒转回来,低下头凝视老人安祥的睡容。
“对不起。”他喃喃道,犹犹豫豫地伸出一只手,想要拍拍病人的肩膀,最后挪到边上,象征性地拍了拍他的枕头。
这一番折腾下来,吴兆的眼睛已经完全适应了黑暗,他能看清的细节渐渐多起来,比如那个闪烁的红色光点,他本以为是呼吸机或者床头的呼叫器,仔细端详才发觉都不是,光源竟来自枕头下方。
吴兆微微一怔,他的身体比他的大脑先反应过来,不假思索地掀起半边枕头。
一个眼熟的小仪器躺在枕头下方,不同的是,这回它没有散发出幽蓝的光芒,而是支着一根怪模怪样的天线,顶端红色的光源一闪一闪,如同对着他眨亮的眼睛。
吴兆倏地抛下仪器,两步已经跨越整个房间到达门后,一手拉门,另一只手端着床头柜上的半杯水。
谁会在一位昏迷的病人床头放半杯水?除非她预感他会醒来,她有办法让他醒来,她留下一件东西肯定能让他醒过来!
房门打开,吴兆一阵风似地疾掠而出,重症监护区内没有摄像头,他也用不着躲闪,脚步声惊醒了所有的声控灯,在他身前身后慌张地亮成一片。
吴敏来过这里,吴兆捏紧那半杯晃晃荡荡的温水,隔着杯壁仍能感应到适中的热度,她一定没有走远!
他旋风般适过半条走廊,转过拐角,终于听到前方传来脚步声。
声控灯次第亮起来,前方的黑暗一节节被光明普照,吴兆听到熟悉的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响,他抬起头,看到一位蓝衣护士的背影。
是她,哪怕只看到一片衣角一缕发丝,他也能认出来,那是吴敏。
吴兆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他该叫她什么?小时候他想叫她妈妈,她怎么拒绝的,他已经不记得了,从他有记忆开始,他就跟所有陌生人同样管她叫吴博士,私心里偷偷叫她疯女人。
到了今时今日,任何一个称呼他都觉得不对,都不能囊括他们之间亲近又辽远的关系,不能将他复杂的情感表达出哪怕一星半点。
所以他傻傻地张大嘴巴,看着她的背影,她的脚步不疾不徐,至少这一次她没有在他出现的同时消失,她肯现身,意味着她愿意解答他的疑惑?
“你!”最后吴兆只喊出这一个字。
“站住!”
清脆的脚步声静止,前方的女人停住,顿了顿,平静地向他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