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没子弹了。
交火却停了下来,吴敏有些虚弱地笑了笑,活动着被枪支后座力震得酸麻的手臂。
她心知肚明,从到“万家豪”公司租船开始,她和何景明的一举一动,任何一个决策都在对方眼皮底下,她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能猜到她的应变。
他甚至算好了她的武器储备,用人命消耗她的子弹,直到她无以为继,而他后来居上,终于掌握主动权。
吴敏背靠着舱门歇了一会儿,对面的甬道里忽然亮了一盏灯,从她的角度完全看不到光源来自那里,只能看到温和的不伤眼的橘色光芒,由黑暗到光明,她甚至不需要闭眼。
挡路的尸体会迅速被后面的雇佣兵拖走,所以吴敏放眼望去,甬道拐角一个人影也没有,徒留下地面和墙壁触目惊心的血痕。
没有人说话,从喉咙里发出声音,她只能听到很多人交错的呼吸声,脚跟相撞,衣物摩擦,这些的细小声音汇合成一股阴森的背景乐,配给拐角后随时可能冒出来的恐惧怪物。
然后她听到了脚步声。
男性、硬底皮鞋,不疾不徐,在这样的时刻步伐仍然保持着标准长度,有些故作从容,喻示着这个男人极有控制欲,或者对自己充满信心。
“你来了。”吴敏先出声道,她微微含着笑意,推开挡在身前的尸体,让自己无遮无拦的曝露在那人面前。
因为她和他都知道,他的目的从来不是伤害她。
何景明停在拐角那头,他只要向右偏一偏脑袋,就能看到吴敏仰头靠在舱门上的样子,她已经很疲累,发型凌乱,脸上身上溅满血污。
但他停驻脚步,也没有试图露出脑袋瞧她一眼,因为他不能伤害她,吴敏却必定不介意喂他一颗致命的子弹。
不公平吗?这个世界当然是不公平的,他早就领悟了这一点。
他停在拐角后,身后是沉默无声的雇佣兵,他们按照他的手势齐齐地退出半步,在他和她两人之外留出足够的空隙。
“吴博士,”何景明抬手扶了扶镜框,心平气和地道,“你知道我们想要什么,我在你面前从来没有说过谎,请相信我的诚意。”
“我当然相信你的诚意,”吴敏有点失望地垂下枪口,“我还记得你的故事,功成名就的神经外科医生,这么年轻,却甘愿放弃事业,只为了探索人类大脑的真相……啧,我都感动哭了好吗?”
想象着她脸上的嘲讽表情,何景明不由地笑了笑,喟叹道:“这也是真话,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神灵,就算有,也是由人类去扮演神的角色。吴博士,对此你应该比我更有觉悟。”
“不要误会,我不是在恭维你的成就,虽然你是我见过最了不起的人,仅凭人工合成垂体腺素,异人俱乐部全体成员就愿意把你奉若神明。”
“但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我也是十分钟前才想明白,”他刻意地停顿了一下,“五个人,两条线,却构成同一个局,不是吗?”
“哦?”吴敏好像很感兴趣地问道,“什么样的局?”
“玲珑局。”
何景明看不到她,却和她一样选择了倚靠墙壁的姿势,手指伸进兜里摸着烟盒,边思考边道:“从一开始,所有人都在你的计划中,异人俱乐部、我、你、他们。那几个孩子,你像操纵我一样遥控着他们,事先预测到他们的反应,牵动局势按你想要的方向发展……看似两条线齐头并进,其实自始至终都是你在主宰一切。”
“听起来很厉害。”吴敏不承认也不否认,继续问道:“可是我为什么要搞这么复杂?这个局有什么用?”
“我不知道。”何景明坦然道,“我也是刚刚才想通这一点,因为有些事情太过巧合,而且那群孩子也恰在此时来到船上,你安排了这场决战,你早就料到他们会来。”
“所以你没有证据,”吴敏拖长尾音,故意怪腔怪调地道,“你用所谓的直觉和猜测代替思考,这可不好。”
“直觉也正是大脑潜意识对所获信息的总结。”
何景明有点不耐烦,他不愿意承认是吴敏终于刺到他的痛处,他把手从兜里拿出来,捏着那包皱巴巴的烟,抖出一支叼在嘴角,却并没有点燃。
“你不用再拖时间了,”他有点含混地道,“像你这样的聪明人,不该寄希望予四个孩子,哪怕他们是异人,也只是孩子。你难道指望他们战胜百倍数目的雇佣兵,冲破人墙来救你?”
“为什么不呢?”吴敏依然用那副有点怪的腔调吊儿郎当地说着,“假如真是我布置了一切,我故意把异人俱乐部里像你这样真正有本事的人引开,然后允许剩下的废物去追猎他们,而我在远处密切关注着。就像做实验那样,把那群孩子当作实验对象,异人俱乐部是实验材料,我记录下每一个步骤引发的变化,最后得出实验成功的结论或者得到满意的实验结果……”
她似乎轻轻地笑了一声,拐角这头,何景明嘴边的烟掉了下去,他身不由己地颤栗着,感觉一层说不清是兴奋或是恐惧的鸡皮疙瘩爬满皮肤。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做这一切只是想要激发出他们的异能,让他们变强,使他们面临生命危险,不得不彼此信任,在最短的时间里建立起最深厚的情谊,在这个危险的世界里永获安全——惟有强者才能不惧宵小,杜绝你们或者像你们这样贪得无厌者的骚扰;惟有朋友才能保护他们不被孤独伤害,才能心安理得地凌驾于世间公平或者不公平的规则之上。”
“如果这就是我设局的目的,”吴敏微笑道,“我为什么不再坚持一下,拖拖时间,等着亲眼目睹他们的力量,验收我的实验成果呢?”
…………
……
“轰!”
唐明旭把一个人横着甩飞出去,那是个矮小墩实的男人,不到一米六五,体重却绝对超过一百六十斤,沉甸甸地压倒了附近至少五个同伴,半死不活的人体横七竖八躺倒一片。
他们刚上船就陷入重围,曹安期站在他身后,白色翅膀像雨棚那样架起来护着她的头,灰色翅膀则左右并拢试图包裹她的躯体,她和唐明旭、王天生站成三角形,左右两边臂膀与两个少年紧紧相抵,而她的力量就通过这点接触源源不断地送过去。
甲板上密密麻麻地挤满了雇佣兵,王天生目测超过四百个,一百比一的比例,人海战术也就罢了,最无耻的是,他们还有枪!
吴兆身手最灵活,当仁不让地充当了开路先锋,他不时冲出去撂倒一片,剩下的三个人赶紧抢占珍贵的空隙,往往前脚刚迈出,身后的空档便被填满。
人多的好处是他们开枪容易伤及自己人,所以射击的频率并不高,王天生用翅膀控制住了周围一圈人,尽量带着他们同时移动,充当人肉防弹墙,唐明旭则负责把重伤倒地的障碍物拎起来扔开。
“问问他们!”吴兆的喊声从人堆里遥遥传出来,“吴博士在哪里?”
“早就问过了!”曹安期喊回去,“他们不知道什么吴博士,但是负责人让他们兵分两路,一路对付强行登船的四个人,另一路去船舱里抓一个人!”
“那应该就是吴博士,”王天生也跟着大喊,“异人俱乐部困住了她,我们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
看他们喊得热闹,唐明旭张了张嘴,也想加入进来,可是怎么也想不出该喊什么。
算了,他悻悻地闭上嘴巴,白色翅膀飞快离开曹安期头顶,安慰地摸了摸本体的脑袋,又飞快地溜回原地。
唐明旭把又一个倒地的雇佣兵提起来掷向空中,那人神智还算清醒,惊恐万状地张大口,代替他从灵魂深处发出一声呐喊——
“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