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房间里响起刺耳的电话铃声。
“啪”,座机旁边的台灯点亮了,一只手拎起话筒,橘色的灯光给手背皮肤抹上一层柔暖,无名指根部的戒指显然戴了很长时间,金属表面被皮肉磨蹭得润泽洁净,却光华内敛。
吴敏抬腕看了眼时间,凌晨四点十一分,她的神情镇定,目光清醒,脸上丝毫不见困倦痕迹。她甚至仍然穿着一条裁剪贴身的黑色及膝裙,外面罩着那件沾满化学污渍的白大褂。
电话是从a市打来的,并不长,三十秒后便挂断。她随即拾起遥控器,打开了沙发正对面的壁挂式电视。
十字形的光点拉开屏幕,客厅的光源进一步扩大,不再是以台灯为中心的暖色光罩,而外沿出冷而绵长的蓝光。
吴敏更换了几个卫星频道,很快找到了她要的直播新闻,
“观众朋友们,”脸生的男记者正在现场充任临时主播,“你们现在看到的是a市最大的三甲医院市人医的火灾现场,市人医始建于一九三七年,曾经是一所当地富户联合捐助的善堂……火灾原因尚未查明,a市公安机关已经介入调查,不排除人为纵火的可能性……”
镜头摇向他身后,将近五个小时的剧烈燃烧过后,那里仅剩下一片断瓦残桓,钢筋水泥的主建筑已经熔成焦黑难辨的一坨,水龙浇上去,滋出腾腾白烟,迷离恍惚,仿如仙境。
但那当然不是仙境,正相反,那是人为制造的凡间地狱!
吴敏没有在意确切的伤亡数字,她匆忙提起电话往外拨,那边未能即刻接听,她耐心地等待,手指在桌面上反复敲打。
响到第五声,电话终于通了。
“喂,这里是——”
“师母!”吴敏不顾礼貌地打断了她,急急道:“你和老师现在都不安全,你赶紧离开屋子,到最近的朋友家借住一晚。”
“吴敏?”老太太认出了她的声音,“出什么事了?”
“来不及解释,师母你先走,越快越好,他们马上就要来了!”
“他们?是指什么人?”
“师母!”吴敏情急之下提高了嗓音,“您别问那么多,听我一句行不行?走啊!”
“你这孩子,没头没脑的让我……”
老太太似乎被她弄得又恼火又无奈,抱怨的话尚未说完,电话那头传来沉重的敲门声。
“咚!咚!咚!”
电话这边,吴敏的呼吸滞住了,她听到老太太像是也愣了一下,嘀咕着“这么晚会有谁来”,拖鞋“啪嗒啪嗒”地走向门边。
“师母!”吴敏猝然高喊,“别靠近门!”
“轰!”
门被撞开的声音,然后是杂沓的脚步声、家具撞倒、玻璃制品摔碎的声音、老太太尖叫了半声:“你们是什么——”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吴敏怔了半秒,话筒里传来断线的忙音。
她果断掷下电话,从沙发上抓起手包,拉开抽屉,将一堆现钞和身份证件、车钥匙、手机统统塞进去,转身就往外跑。
房门被粗暴拉开又狠狠摔回来,发出“砰”一声响。
…………
……
十五分钟后,锁钮“咔嗒”一声旋开,房门从外面轻轻地向内推进。
一只擦得锃亮的皮鞋踏上木地板,来人顿了顿,居然非常规矩地退回到玄关,拉开鞋柜,取出一双客用拖鞋。
何景明换好鞋,习惯性地托了托镜架,站在门边环视客厅。
吴敏的家陈设简陋,并没有渲染上太多她的个人色彩,因为她待在实验室的时间远远超过在家的时间,这里更像是一个临时的中转站,或是私人仓库,用来贮存一些不方便留在实验室的东西。
客厅里光线充足,电视和台灯都开着,何景明径直走到沙发前,伸手取下灯罩,另一只手的掌心贴紧灯泡测量温度。
很烫,开灯超过三十分钟。
他随手关掉台灯,转过头看向电视,卫星频道显然做了一个超长节目直播a市那场火灾,这时仍然在滚动播出,他和吴敏同样注意到那位男记者非常眼生,有些字词的发音不标准,把“火灾现场惊现枪击事件”说成了“火灾现场惊现‘强击’事件”。
何景明站在沙发前看完新闻,皱了皱眉,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客厅里同时失去两处光源,又恢复成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他闭了闭眼,等到眼睛内侧的色块消弭,这才拖着脚步慢腾腾地绕过障碍物,推开虚掩的卧室房门。
吴敏家仅有一室一厅,房屋面积却高达一百平米,所以客厅和卧室都相对轩敞,何景明站在门口往内扫视,偌大的圆窗户拉开着窗帘,淡淡星光洒在铝合金窗棂上,仿佛镀了一层银辉。
房间内家具陈设也少得可怜,除了一张大床、衣柜、书架、书桌,连个梳妆台都没有。
何景明走到书桌前,翻开笔记本的盖子,屏幕立刻被点亮,光线同时照亮了桌面右上角一个小小的相框。
他用左手敲击键盘输入密码,右手食中二指拈起相框,拎到近处。
出乎他意料,密码输入错误,且拒绝提供第二次机会,电脑屏幕毫无预警地彻底黑下来,不管他再怎么拍打键盘、长按电源键……只换来“嚓”一声电源烧断的微响和弥漫鼻端的焦糊味。
不愧是吴敏。
何景明不怒反笑,随手合拢笔记本盖子,夹到腋下,目光移至相框。
没有了电脑屏幕的光源,他想看清照片只能靠窗外漏进来的星光,光洁的玻璃平面微微反射着这几许银辉,使得照片上的人平添了不属于人世的圣洁华彩。
还是那同一个男人,既英俊又冷漠,可当他看着你的时候,仿佛全世界的专注都在你一个人身上。
“致我们认识之外又绝对不可认识的存在物。”
何景明喃喃自语着,反手扣下了相框。
“原来你就是异人俱乐部的创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