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船长带回来的普通人说要加入,医生或许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就说行。可现在注视着杜冰的模样,医生心里发寒,他不禁害怕刘夜,更害怕杜冰,或者准确说是杜冰的弟弟。
她是不是真的是那个人的姐姐?
“医生?”杜冰见老人家怔怔地看着自己,那目光有着说不出的复杂,她也是第一次与这个老人相见,为什么他看着自己的那种眼神,像是认识了几十年那么久远,而且似乎还有不好的回忆。
“你……咳咳。”医生对于杜冰的问题避而不答,突然问道,“你的家人呢?”
杜冰微愣,眼帘低垂,露出黯然的神情:“他们……大概都死了吧……”
“大概?”医生注意到她的措辞有些奇怪。
杜冰深吸一口气,勉强笑了笑:“是啊,大概,因为我与他们失散了,也很久不见他们,只是猜想的。”
医生额角流着冷汗,嘴上却不着痕迹地问道:“哦?那你家里有些什么人呢?”
虽然对于医生这种类似调查户口的行为感到奇怪,但杜冰还是回答道:“我家吗?就爸爸妈妈、弟弟和我四人。”
喧闹之中,医生猛地咽了咽口水,瞥了杜冰一眼,呼吸有些急促起来:“你……你爸爸妈妈,还有那个……弟弟,他们什么名字?”
杜冰眼睛一转,带着疑惑问道:“你认识他们?”
“我……我只是想,要是以后有机会,让外出的那帮小子们打听打听你家人的下落,你们……不是失散了么。”医生不得不撒谎说道,实际上,寻找亲人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就算是性格开朗的阿鲁巴据点的人们也不会去做。
不过杜冰不知道,她见医生说得信誓旦旦,心下想道,他们真是好人。本来她自己都不报任何希望的事情,现在老人家却毫不犹豫地提出来,她不是铁石心肠,这瞬间,眼眶都微微有些湿润了。
时间过去了几十年,但实际上对她,加上被绑走的那年,与家人的分离也不过两年的时间,说是不在意那是假的。
揉了揉眼睛,不着痕迹地拭去那点点湿润,杜冰嘴角弯起淡淡地笑容:“我爸爸叫杜岳麟,我妈妈叫安琼,我弟弟叫杜冷锋,谢谢你,医生,能记住中文名字吗?”
医生已经不知道她在问什么了,只知道她说到最后一个名字的时候,自己的心猛地狂跳起来,冷汗直冒。
真的是他,医生心想,你父母过不了这几十年,可你那弟弟不可能就这么死掉,看来你们真的失散多年,还不知道他的情况吧。
医生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篝火上,仿佛又回到南美的那处基地,他第一次被父亲严厉地教育的时候。要知道从前就算他在基地乱跑,父亲也不会发这么大的火,而与杜冷锋去了一趟中国回来后,父亲的脸色可以用乌云密布来形容。
“对不起……”被教训到最后,劳伦斯只剩下道歉了。
父亲则长长地叹了口气,扔给儿子一份资料,摇头说道:“幸好你安全回来了,与0514号在一起,能活着算是幸运。看看这份资料吧,我好不容易从乔治那里骗来的档案,那小子是个魔鬼,你以后绝对不能靠近他半步!”
劳伦斯翻看着,轻声念道:“编号:0514;姓名:杜冷锋;国籍:美国;年龄:16岁;父亲:杜岳麟;母亲:安琼;姐姐:杜冰……”
当翻过第一页的基本资料往后看时,劳伦斯越看越是冷汗直冒。
他只有16岁,可死在他手里的人,绝对不少于16个。厚厚的资料有着所有死者的惨状,劳伦斯最后实在看不下去,把资料扔给父亲,自己跑到洗手间去呕吐了好一会儿。
等到他出来,父亲才语重心长地说道:“我和负责0514号的心理医生谈过,他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我不知道为什么十几岁的他如此厌世,但你看见的一切都是事实。0514号是个危险人物,可美国军方非常需要他来完成他们的那个实验,所以才向中国政府秘密引渡了他,现在有着几位将军的担保,没人敢动他,所以我们能做的只能远离,劳伦斯,我下面的话你要默默记在心里。”
“嗯。”见到父亲郑重的脸色,劳伦斯也认真地点头应答。
“在这里越久,我越是觉得一切不是那么简单。0514号是军方的高度机密,这本身就是件奇怪的事情。他的家庭再普通不过,可是居然会有那样的孩子。而且身为中国人,不是中国政府负责,却是被引渡到美国。我不敢猜测国与国之间做过什么交易,但为了一个能力古怪的孩子,有那种必要吗?”父亲说着,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他学识渊博,在医学界有着很高的声望,但似乎就是探索心理太严重。
“爸爸,我为什么要记得这些?”劳伦斯那个年纪的时候,好像对政治、阴谋之类的东西并不敢兴趣。
父亲摸了摸劳伦斯的脑袋:“因为我发现,或许基地正在进行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秘密事情,而且或许会给我们全部人带来死亡,如果有那一天,我失去了音讯,你不要试图联系我,能逃多远是多远。”
劳伦斯没想到这次谈话竟然是最后一次父子交谈,一年之后,他开始了逃亡之旅,因为父亲真的如他所说消声灭迹了。再过了一年,世界整个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末世中流离失所,最后在阿鲁巴岛上定居,已经是几十年的事情了,现在想起来,他仍然恍惚。
那个时候,父亲留给他的那件笔筒一般的东西,说是很重要的地图,让他带走,可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医生?医生?”杜冰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沉思中的医生唤醒,她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的老人,说道,“你要回去休息吗?看样子你似乎累了。”老人家就是老人家,和你说着说着话都有可能走神。
医生再次把视线落在杜冰脸上的时候,猛地退后,小心地保持着距离,随后长叹一声,捂着额头说道:“是啊,我累了,我先回去了。”
佩罗船长闻言,走了过来,看着医生略显疲惫地背影,有些奇怪地说道:“医生怎么了?他过去从来都是很精神,现在还没到最后时刻,怎么就走了?”
杜冰摊手,无奈地说道:“或许我问能不能留在岛上对他来说是件困扰的事情吧。”她本来就是个心思较细的人,医生的一举一动都尽收她眼底。与其说是疲惫,其实那瞬间,杜冰在他眼底见到了惊恐,那是对她的惊恐。
她肯定他们是第一次见面,那么医生惊恐地原因或许是……
杜冰心里暗暗勾画出一个可能,但很快就藏在了心底,她很想去问明白,但她知道现在的医生不会告诉她。
倒是船长严肃地问道:“你们想留在岛上?”
杜冰点头:“相比外面的世界,你们这里已经是世外桃源了。”
不过佩罗船长却不认同她的这种心态,摇头说道:“逃避外面的世界,这不是生存之道。人生其实是种平衡,你天天吃糖,也会觉得有腻的时候,你天天尝尽苦味,也会感觉其中的回甜。我们现在的世界,已经不是人类所能掌控的世界,你过去看见的黑暗,也是人类社会的一种趋势,那是不可避免的,关键在于你面对这一切的时候,是什么态度?”
杜冰看着船长,想起了过去那个温和慈祥的父亲,她默默地咀嚼他的话,半晌才淡笑道:“那船长你是什么态度?”
指着下方的港口,佩罗船长正色道:“知道吗?我是这艘船的第六十三届船长了,上任船长都已经死去,可我还是义无反顾地接替了这个职位,因为在我看来,来到这个世界,我就必须活得精彩,不管我面对的是什么环境,哪怕我的末路是随时可能的死亡。”
杜冰微愣,随即展颜笑道:“船长,我能被你们救了,真是我的幸运。”至少能遇见这群保持着阳光的人们,也不枉来过这个世界一回。
佩罗船长哈哈笑道:“你现在还想留在岛上吗?”
“想。”杜冰说着,见着佩罗船长失望的神情,顽皮一笑,“不过我是想待在这里向你们学习,待到你们离开的时候,我们也跟着一起离开,可以吗?”
船长笑了起来,点头说道:“没问题。”他不再闲聊,而是加入其他人跳舞去了,熊熊的火光下,他们舞蹈的身影在昏黄的光圈下留下道道激/情的影子。
维妮则提着烤好的牲畜腿肉,递给杜冰笑道:“吃饱了我们就离开,剩下的新婚夫妇们要‘行礼’,这个就不用观看了。”
“新婚夫妇?”杜冰这才发现不少跳舞的是一对一对的男女。
维妮笑道:“当然,今天是他们的婚礼啊。”
望着那些牵手与共的男女,杜冰眼底突然抹过羡慕的神情,作为一个女孩子,她自小的心愿就是当个漂亮的新娘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也能收到诚挚的祝福,打扮得最美地站在自己心爱的人身边。
伸手挽过刘夜的手臂,杜冰轻轻靠了上去,凝望着他略带金色的眼眸,她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话来。
本来想说,我们也结婚好吗?但实际上,现在还有结婚的意义吗?
维妮没有注意到杜冰复杂的心理,其实在她看来,婚礼也不过是岛上的一种庆典,男人的话,不一定结婚才能找到。所以她倒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杜冰把手里的东西分给刘夜吃,然后热情地说道:“我们给你们找了一处临时住所,今晚就在那里休息吧。”
岛上陷入寂静之时,大概已经是凌晨两点左右,杜冰站在石头房屋的窗边,安静地看着夜空,却是一点睡意也没有。这间屋子陈设简单,只有床和门窗,据维妮所说,这屋子的主人在上次与他们出海的时候,死在了货物运达的小村落里。为了掩护其他人撤退,他被五百魔思者围攻,撕碎了身体而死,岛上还没有新的独立生活的孩子,于是房屋就空下来了,正好给杜冰两人居住。
要是在过去的年代,住进了死人的房屋,总是有些害怕,而杜冰现在心里多的只是感慨。越是黑暗的地方,光明就显得越是夺目,对于人类的世界又何尝不是如此。
杜冰没睡觉,刘夜也只坐在床前静静地看着她。他其实不明白为什么她总是有很多事情要想的模样,直到她突然又扑进了他的怀里,他才身体一僵,心头压下的火再次飙升起来。
“刘夜,”杜冰喃喃说道,“抱我。”
刘夜喉结滚动了一下,呼吸紊乱起来,他只伸手把杜冰的身体搂得更紧,心脏不受控制地猛烈跳动着,手指顺着她背部的曲线往下滑动,却突然停止。因为那颗被杜冰的温度、味道所诱惑着几乎陷入不可自拨境地的心脏,骤然惊醒。他脑海里又想起了她吐血的一幕,他有时候却是很聪明,在船长诊断她中毒的瞬间,心里已经知道是自己的原因。
于是他的气息虽然灼热,心里却控制着自己不去碰她。
就在这时,听到杜冰问他:“你那晚……那晚说让我给你生孩子……是吗?”
“嗯。”刘夜点头,他确实这么说过。
带着一声轻叹,杜冰说道:“如果我没办法给你……生孩子,你,你……”连续说了两个字,她却再也说不下去。她能问什么,暗夜中,刘夜银色眼眸中那让人无法直视的光芒,只有带着情愫的暖意,盯着她移不开视线,平实那清冷没有多少表情的面容,已经变得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