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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意料的是,不久之后宫中传话,皇后召见。
王爷听罢,点了点头,并没有多意外的表情,却跟我说道:“我与你一同去。”
皇后是一名三十多岁的美丽妇人,生得珠圆玉润,满脸和气,一举一动却透着浑然天成的天家威仪。
只是,她的眼光在浏览至我身上某处时,明显一缩。
在我的腰间,正系着那块对于皇族中人有着特别含义的龙凤玉佩——临出门之前,王爷郑重给我系上的。
而我到了席间一看,也迅速地明白了今日这一顿是鸿门宴。
那一日恰恰是个暖阳天,小宴便设在御花园。芍药花底下,暗香浮动。三名风姿绰约的女子早候在席间。
她们无一不是鹅长脸蛋,修眉俊眼,豆蔻年华,任何一个,都是美得让人呼吸一顿的女子。
可是令我吃惊的不是她们容貌美丽的程度,而是三人的容貌……竟都与我有六七分相似。
我不晓得王爷看到她们会是怎样的感觉,因为他的脚步连停顿一下都没有,只是径自牵着我的手,朝皇后道:“皇嫂,这便是遂意了。”
天家的称谓也分好几等的,两人不以宫阶相称,显然也是感情不俗。
皇后点了点头,眼光只是淡淡一扫,笑道:“早便听说聂家的女儿貌美,今日一看,果然如此。”极自然地拉过我的手,却是不着痕迹地将我与王爷隔开了去。
而后,落座,自然而然地,便被分开作了两旁。
内侍鱼贯地端上点心瓜果。王爷只扫了一眼,便令人将我案上一些寒凉之物撒下,又令内侍将他案上数道我素来爱吃的零嘴端至我的这边。他这一举动便有些旁若无人的意思了。宴上数道眼光便刺喇喇一直停留在我们两人身上,其中的意味,却是各异。
皇后咳了一声:“如此犯寒季节,吃此等寒凉瓜果,确是不宜。”说罢,命人也将案上瓜果撤下,又分别赐了一碗桂花甜盅给了聂府的三个姑娘,总算缓和了三名少女面红耳赤的情态。
她道:“今日也是本宫一时兴起,既是小宴,也不必拘礼,皇叔在外数年,想来对京中诸闺秀了解亦是无多。聂府三位小姐的芳名,想来也是不知。”说着指了三位姑娘,一一地介绍起来。
聂府的五小姐,如今属嫡房一支,长年在侍疾于国师夫人榻前,以孝闻名,贤慧重孝;
聂府的七小姐,擅琴技诗书,十二岁便被选入了上京的绻云诗词,明丽聪颖,闺秀中的才女;
聂府的十小姐,擅女红,端庄稳重,自小便展示出主持中娴牟谎俺2鸥桑歉改秆壑械募严比搜
她逐一指来,三个姑娘便一一上前给王爷见了礼,有含羞带怯的,有落落大方的,也有那犹带三分自矜的。容貌虽是相似,风情却是别样,此情此景,便是个吃斋念佛的和尚,也不免要注目一番。
我叹了口气,总算明白这压根是一场变相的相亲宴。
而自己……连个主角都算不上。说是鸿门宴,真是抬举了自己。
我看到皇后朝我招了招手,说是陪她走走。
我陪着皇后在御花园长长的宫道上走。
两旁的芍药肆意开了个遍,间或一株白茶,点缀着这姹紫千红。
弯弯曲曲,也不晓通往何方。
直至皇后停下脚步。
眼前是一块高达人余的假山。透过假山有熟悉的声响传来,此刻还伴随着一阵潺潺琴声。这才发现皇后竟带着我,不知不觉又绕回到宴请的地方。
透过假石的缝隙,她指着那边的人对我说:“你瞧,这才是高门贵户中温养起来的千金小姐该有的样子,或是端庄稳重,或者聪颖可人,神态娇憨,气息安详。这样的女子,才能当丈夫的贤内助,当一朵解语花,当一名合格的宗妇。”
我顺着她那手的方向看了过去,擅琴的小姐此刻正自告奋勇弹着琴,潺潺的声音便是由她的指尖流泻了出来。她的两个姐妹对看一眼,胆大的那名便朝王爷主动地开起了话头。
眼波流转,神态飞扬。
那原该是我的姐妹,原该是我的样子。
可现实上呢?透后皇后明净的眼波,我仿佛能看到自己落魄的模样。病痛与长时间的奔波忧患早让那张脸失了往日的明润,瘦成巴掌大的脸偏偏嵌了一对极大的眼睛,表情郁郁,却又总带着几分的心不在焉。
皇后道:“你是皇叔看得上眼的女子,自然有你不同寻常的地方。可是你瞧,这世上还有那各种各样的女子,不是只有你拥有这一副容貌,也不是只有你这一样风情。”
皇后叹了一口气:“我睿孝陛下就这么一个胞弟,先皇先后早逝,三皇弟等于是自陛下的教导中长大,情份自是不同一般。陛下与我早便打算了婚姻一事会由皇弟自行做主,便如他既看不上桐知,陛下虽觉可惜,便也不再提起了。只是哪怕皇弟看上的是个平头百姓家的小家碧玉,似你这等身世的,却万万不可。”
我始终不开口。
皇后终于微沉了口吻:“本宫晓得你身世可怜,况且还有用于我大晋,若能不用非常手段,自然不愿过份强迫于你。你正豆蔻年华,何不给自己留一条生路?”
那最后一句,已是明显的暗示。
说完这一些,她衣袖一挥,也不再理会我,径自远去。
那边的琴曲才过二首,王爷眉头却越蹙越深,明显的心不在焉。
我晓得他定然是在担心我,只是此时意兴阑珊,却是半点也不想过去。
我举步漫无目的地朝前走,那内侍奉命了守着我,我一动便跟着,却没有半点想要拦截的意思。
直至眼前出现一队宫侍,中间拥簇着一名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
我一愣,正要退开,那小女孩儿已然看到我,在一片“七公主当心”的呼叫声中飞步蹒跚地走到我面前,手一扬,娇憨说道:“给,给你吃。”
那手心放的,却是一块桃酥。
我还未动作,旁边已经是一片敦促,令我快接过七公主的赏赐。我只得接下,那小女娃却兀自盯着我,说话口齿兀自不清晰,两只眼睛却亮晶晶地。她道:“皇叔,高兴!吃。”
说完见我尤不动作,一踮脚尖,将我的手又推了推。
我僵僵地将那桃酥塞入嘴里,道了句多谢。
小女娃雀跃地往回跑,投入一名盛装妇人怀里。
我听童言童语极欢喜地问道:“皇姑母,这样做三皇叔真的就会更喜欢曦儿吗?”妇人道:“这是自然,皇姑母几时骗你。”
可是几个内侍脸上,分明却是不安。
我感觉不对,手足却已经开始发软。
妇人手一挥,几名内侍已经将我架住。
奉命跟随着我的两名内侍早目瞪口呆,结巴道:“皇长公主,这这这?”
模糊意识间我看到了妇人一张与桐知有几分相似的脸。
有内侍不安道:“皇长公主,这是不是不太好?”
妇人冷哼:“有什么不好?这是天大的好事,整个皇宫不早传遍了么?三皇爷为了这个女子要生要死,差一点就要罔顾纲常,惊世骇俗了。本宫今日,不过是要成全他的心意。”
“可是可是……”
“什么可是?三皇爷颠龙倒凤之时,说不准一个高兴,给你一个大大的赏赐呢。”
我极力想去看清那妇人,将她的模样更清楚地刻入脑海。看到她凑近我,语含恶意:“他既看不上我的桐儿,想明媒正娶迎你入门,我便让整个朝野知道,你们私底下已经苟且在了一处!真心?”她冷笑了一声:“本宫倒要看看,已经是吃进嘴里的肉,男人的真心能持续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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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被迷晕,意识未失。
内侍将我身上的衣衫褪尽,将我丢在一张寝床之上,室内燃起了催情的香。
很快,我听到内侍带路的声音,接着,王爷被带了进来。
然后,王爷就看到了我。
那是我长久以来看到他发那么大的脾气。
衣物被那内侍收去,他用一条簿被将我一裹,转身抽了佩剑,便去踢那殿门。
那外面早落了锁,然而他发怒之时力气奇大,第三脚的时候,那门便被踢开。外头鬼鬼祟祟偷窥的一个内侍惊呼了一声,转身欲跑已是不及,被王爷一剑削翻在地。
他重又抱了我,此次朝那宫门而去。
我听到一路上有惊呼的声音,内侍上来拦截,被王爷一脚踢开。直至皇后自后面追赶了过来,先前的雍容此刻已消失无踪:“皇叔何故发这么大的脾气?”
王爷道:“皇嫂今日的招待,臣弟铭记在了心里。”
皇后脸上一白:“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爷不再回答,抱了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皇宫。
等到有力气说话的时候我跟他说:“不是皇后。”
他摇了摇头:“皇后虽不是元凶,可是皇宫中多少眼线,这是在皇后眼皮下发生的事情,她不可能一无所知。之所以选择了挣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她也容许甚至于乐见这件事情的发生,令你受到今日的屈辱!”
那时我们已经回了府,丫环给我换上了衣衫,他抱着我默默坐在床边,突而叹了一口气,语中带了惆然。他道:“眉君,从前只觉若我回晋,你自是随我。国师府再大的权势,有我在,最终必在令其低头。如今我才知道,国师低头与否,那些过往发生的始终在,这晋地始终是你心口一道伤口。这世间任何地方都可以,惟独上京这里,从来不是你想回的地方,对不对?”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心里想去的,是哪里?”
半晌我低声道:“从前我便一直想与哥哥回到北氓山去。”
“现在还是想?”
我点了点头,却是苦笑了一声。
“那么……我呢?”
我垂头低声道:“你?你可以吗?”
他道:“只要你想我去,我便陪着你去。”
我笑了笑,看他说得郑重。只是心中沉重不安的感觉,却始终挥之不去。
那种感觉,就像一个已被判秋后问斩的囚犯,忐忑地等待着最终审判的到来——
就在恢复早朝的第三日,一人上书弹核,将我早年在夏地假冒哥哥聂遂章之名官拜紫微郎一事揭露了出来。奏章很详尽地列举夏都数项工程,包括一些秘而进行的,都有我的手笔。它最后总结我的数项罪状,其一,身为晋国子民,却为虎作伥,认贼作父。当年,此女不仅深受老夏帝的宠信,武德帝登基,便是其捏造了子虚乌有的曲水神迹,实为其宠信;其二,负责崇文馆下地宫的设计,其中机关暗栈极其为阴损毒辣之能事,我朝遣出的密使死士,多为折损此中,罪恶累累,难以数椟;奏章最后重点指出,此女后化名顾眉君,装傻露乖,刻意接近凤王,其心机深沉,伺伏之深,令人不安。望凤王勿受其蒙蔽,勿为美色所迷,抽身事好,将其正法云云。
这奏折的巧妙,在于完全避开了我身为顾眉君,遇到王爷后的种种,详尽勾勒了从前诸事,种种罪证,让人无从辩驳。
敌国为官,单此一条叛国大罪,便以足够。
是以奏折一出,朝野上下哗然。国师当场便站了出来,撇清了关系,声称此女极有可能便是二十年前聂门中驱逐的逆女,早以将其在宗谱中除名,所作所为,皆与聂氏无关,请皇上明察等等。
御林军过来将我带走的时候,我看到奉命抓捕我的特使,也正是写那封奏折的人。
我笑了笑,道了一声义兄别来无恙。
男人的表情略略地不自在,微微叹了一口气,依然是那副谦恭没有棱角的模样。
从前我以为他是王爷的副手,如今才知道他原是晋帝的心腹。
他道:“眉君,从前我便劝过你离开王爷,如今……你若要恨,便记恨我罢。”
我默了半晌才迟疑问他:“……王爷呢?”
他苦笑了一声:“还在御书房外跪着呢。”
我想让他最后卖个情面与我,传几句话给我哥哥,或许,是当是交代后事那样,再留几句给王爷?跟他们说,事到临了,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害怕,若是尽了人事还是无用,便顺应天命罢?可是想了半日,却始终想不出最合适的话出口。
又或者,想到说什么是有用的。
是以我最终只点了点头,沉默地随男人走了。
此番去的,是大理寺的死牢。
既是关押重犯,环境反倒没那么苛刻,一只石床,一方石桌,几只石椅,一点豆灯。除去简陋些,还算洁净。
唯一的问题,便是那榻上只铺了一床稻草与一条簿被,那夜里冷极,我用簿被裹了全身,兀自被冻得簌簌发抖。待要涎着脸皮与那看守的狱使讨要一床被子,那些狱使却不不管不顾,半点也不理会我。
最后雪中送碳的,竟是另一名意想不到的人。
皇后。
她的内侍黄公公给我送了一床厚被,此外还有几份吃食。
可以看出皇后是极细心之人,那几份吃食竟都是那日王爷席上随口提起的,我爱吃的东西。
而那些食物则全由银制的食具装着,明显是为了避嫌。
那太监在我疑惑的眼光中将送来的东西一一摆好,突而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说了一通。他道:“叔嫂生隙,原便不是皇后所想。此次便算是皇后娘娘借你卖一个人情给王爷。此外,娘娘还有一句送与你,姑娘是通透人,想来明白。”
他道:“娘娘要传达的话便是,姑娘若现在当机立断,或许还有活命之机。”
“至于王爷,咱家想姑娘还是死心的好。王爷昨晚候了一夜,至今连圣上一面都未见得——何去何从,姑娘自当定夺。”
他走后不久,另一拔人提审,担任提审官的,仍旧是李润。
提审的目的,画押认罪是辅,主要的还是想问出宝匣开启的方法。
我有问必答,只是还如从前,只推说模模糊糊,无甚印象了。
或许见我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副官便问李润是否动刑。
李润朝我注目了半晌,突而叹了口气,说道:“罢了,这女子时而惫懒,可当真使起性子,却是个硬骨头。如果情势未明,不便发落,暂且押下去吧。”末了似乎有意说与我知道一般,淡淡地吩咐:“这两日天牢中要加紧看守,以防有人劫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