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Chapter 0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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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说是获救,不如说以另一个方式被掳的我在马上不知道颠簸多久,总算到达某处。

到时有什么人与王爷接头,说话与脚步声都是极轻。因为头被蒙住,完全辨不清东西。只隐约感觉是来到一处幽深之处。我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可早先奔跑之间没机会,现今则是没力气。将近一个多时辰的快马奔跑令我头晕脑胀,一站落到地上就天旋地转,险些一口吐了出来。待缓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被安置在一张素榻上,男人蹲在我脚边,正一圈一圈给我松手上的绳索。

绳子绑的并不紧,然而经历这一翻挣腾,终究在腕上勒出几道红痕,隐隐生疼。我瞧他皱着眉,左右查看那几道红痕,大概是良心觉醒,低声问我:“疼么?”我道:“眉君又承了王爷一个大人情,吃些苦处,怎敢有半分怨言。”话虽如此,语气连我自己听着都带着不痛快。他便抬头,巡视我面上表情。我见他眼光直直望来,顿时又想起我现今的扮相,不痛快便化作了不自在。左顾言他道:

“这是甚么地方?”

王爷道:“这是京郊的小法门寺。”

我们所处的是小法门寺一间厢房。

此时厢房外有人轻声要禀报了什么。我隐约听来人说得急切,似是什么急事。王爷出了房外,不一会儿重新进了来,面上果然藏了话,只是望着我,终究没有立即说出来,而是坐到我旁边,问我可好了些。

两人面上都顶着别人的脸皮,尤其我形容还十分猥琐,两两相对,我不晓得王爷心中有何想法,反正我自己是别扭到了极点。再瞧他的模样,心中疑心大起,口里便越发故作大方。

我问道:“是有急事吗?”

王爷应了声是,望着我:“眉君,你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形容?”

紫微花下一扫,两相惊艳,我如何能忘。

我应道:“自然记着。”

王爷笑了笑:“不过是点遮人耳目的把戏,逃不过内行人的眼。当时眉君怕是只消一眼,便明白各自脸上是怎么回事。只是眉君不说,我也便隐忍了下去。此后你对我隐备甚重,多半还是因为面上的疤罢?”

我心想,彼时我若说了,小命哪里还在,这里却只好笑着不说话。听他继续道:“眉君心底其实是个明白人,偏偏爱装糊涂,心思又重,往往令我不知如何是好。”

我也不晓得王爷是否是要在这经历了厮杀奔逃的夜里沏上一杯茶,叙说那多年前的往事,然而我被勾起了心中的好奇,忍不住便问:“那么你面上的疤……”

据说王爷面上的疤是烧伤得来的,如果其实没有疤,那么当时真相又是什么?我记得永历三十四年,我进京头一次见到永历老皇帝的数位皇子时,只觉得钟鸣鼎食养育出来的皇子龙孙,一个个光鲜贵气,俊秀无双。随着年龄的增长,从少年到青年迈进,容貌自然不会长差。是什么原因令得一个貌正当时的青年放弃美色皮相,甘心扮丑?

“现今且不说此事。”他摇了摇头,执起我那双贴了假皮形容槁枯的手:“我说这了这许多,想说的其实不过是一事。眉君,我从一开始便知道所见的并非你的真面目,这些年来,我无时不刻想着,眉君的庐山真面目,究竟是何种模样。”

我瞪着我那双手,勉强压下一身鸡皮疙瘩,叹了口气道:“王爷待如何安排眉君,请直说了便是。”

王爷道:“今晚冒险将你救出,只怕不久后庞青便会寻至此处,你这身装扮,万万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他定定望着我,眼睛出奇地亮:“眉君,既然披了一张脸皮反成累赘,何不干脆以真面目示人呢?”

彼时一是因为女子扮作男子,不免过于阴柔之气,加上怕被故人认出,因此在面上贴了重疤,故意扮丑。未想到这一装扮,五年的光阴,转指即瞬,恍然如作一场梦。

初初是下意识要拒绝,然而转念一想,这五年来披着一张人皮,何尝过上一天轻松日子。回想当时我为了顶代哥哥,冒名女扮男装,只身上西夏帝都。随后一直以男装示人。因此才在再次女扮男装时怕被认出。此时已过了数年,容貌应是有所改变,情势所迫,倒也不应如此鹤唳风声。

只是……

王爷说:“我以命人备了药水,你清洗之后先扮作侍卫的模样,先与我一同回府,一切再从长计议。”

他说完了就低着头,耐心却不容逃避等我回应。我那一瞬间,脑中想到的都是那个只是。

王爷只道我对他的顾忌是为脸上的疤痕,却不知道还有更久远的事故在。

武德元年,奉了新帝密旨前往崇文馆屠馆的,便是当时的六皇子现今的六王爷。

虽然,他不过是奉旨行事,并且最终九死一生。但那毕竟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这许多年来,我已经许久不曾想起此事,甚至在数度情炽智昏时,以为自己对六王爷的顾忌已完全放下。可是在这当口,它就这么清晰地浮现了上来。眼前的男人一对眼眸里尽是包容关切,我死死与他对视,只不停想着,他对当年那个看似风光的倒霉蛋还存多少印象?倘若认了出,又会如何?

这么想着,一时间就想将他推开,远远躲避开去;可几乎是立即的,两人数年陪伴的光阴也浮现了出来,男人诸多包容照顾,三番两次手底留情,以及此次冒险相救……我的脸上定是好一阵阴晴不定。最终被他摇了摇,神智回笼,想起自己并没有选择,若不信他,此时还有谁可依靠?便缓缓点了点头。

我早先虽未听清门外的人对王爷禀报了什么,但大概猜得是追兵之事。倒不敢怠慢。因此虽记挂着小五小六那边的情况,匆忙间也无法细问。两人都晓得须先下各自一身招摇的装束,当下分开,我看到离去前的王爷眼角眉梢尽是笑,将庞青那张脸皮越发撕扯得犹如中邪一般,面皮便不由自主一抽。

他前脚一走,后脚竟给我找了一名唤梅儿的丫环过来。小丫头沉默寡言,手脚却极是利索,我瞧她以极快的速度帮我洗面换衣,最后将我褪下的破道袍往火盆里一丢,完全毁尸灭迹。

侍卫的袍服灰扑扑的,护甲极不起眼,帽子大了一号,上身的模样必定极傻。我回头见梅儿望我,便笑问道:“如何?”她闷不吭声上前将我帽沿又压低了几分,差些便遮住我两只眼睛。做完了又迅速退了几步,垂首细声说:“小姐笑起来太显眼……您别笑,脸垂下一些,就好了。”说着从袖中取出一面小镜给我照了照,我看到镜子里一张女人的脸白得几近透明,这种长期被人皮面具遮挡出来的白益发衬出黑色的眉眼与红色的唇,这种面相,但凡生了对眼睛的,一眼便能瞧见这是一名女人,难怪得她如此建议。

我左右一看,但见桌上有一砚墨,招手便命丫环梅儿去取了水。梅儿迟疑了瞬,很快便顺从,用手帕沾了一层簿簿墨水,均匀涂在我面上。等我再往镜中一望,顿时吸溜倒吸了口气,胃口倒尽。

我正正帽,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天近拂晓,小法门寺早课的钟声一声声回荡在四周。

我们所住的地方,应是寺中专门开僻给香客住宿的厢房,看得出王爷早有安排,整一片厢房静悄悄的,除去外围一排侍卫,连其他半个香客或僧侣都看不到。院中种植了翠竹,梅儿领着我穿梭其中,却并没有将我带与外围那班侍卫一块,而是来到院中所歇的几顶轿旁,那儿早有几名面无表情的侍卫立着。我一眼便瞧见那几顶轿子极是眼熟,早便愣住了,听梅儿在我耳边压低声音道:“王爷说,待与寺里方丈做完早课,便启程回府,委屈小姐且等等。”

我问道:“与王爷一起的还有谁?”

梅儿道:“还有李大人。”

我心中跳了一跳,问:“哪位李大人?”梅儿便道:“崇文副馆正李大人。”

我疑惑道:“李大人府上的春香小姐也一起来了?她人呢?”梅儿望望我,张口却没应出声音,我再问,她干脆便闭口当起了闷嘴葫芦,将我弄得满头雾水。

我所看到的这三顶轿子,一顶王爷的一顶义兄的,自然是我从前看熟了的。另一顶素绸团纹挂帘的崭新小轿,虽不认得,但轿前垂挂的荷青色绣囊,明显正是义妹春香之物。

这一等,似乎没等多久。连日来在小黑屋里的折磨再加上一夜的车马劳顿,我没站几时,便昏昏欲睡,待教人声吵醒,晨曦已然薄上。我眯眼看了过去,最先看到的自然是又贴了一脸疤的王爷,身旁一个披着伽裟的老僧应便是小法门寺的方丈,再往后一人,拢着手,低眉垂眼,神态沉默的,自然便是义兄了。

再往后望,却是王府的随从以及一干知客僧侣了。

我的眼光又落在义兄身上,月余时光不到,义兄似乎益发沉默,鬓边忧忧,沧老了不少,看得我暗中心惊。

此时一道若有似无的眼光状似无意掠了过来。我早已正姿,面无表情立着,只用眼角余光一扫,就见得王爷往前迈进的脚步似乎僵了僵。眼见僧俗之间寒喧道别,一干和尚口宣佛号恭送贵客,王爷迈向轿帘,我只感觉他的眼光又再一次扫了过来。

左扫,右扫,最后不得以,又落在我身上。

我不晓得,再次确认的王爷是否正承受着晴天霹雳。

我一抽嘴角,只是唇边的笑花还未露出,便听先行官小跑步走了过来,道:

“禀报王爷,国舅庞青领了大队人马拦在寺外,说是捉拿疑犯,请王爷停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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