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遇飞花亦偶然
“吃药了吗?”我转身让杨得意把药端了上来。阻止刘彻继续说话:“既然病了,就好好休息,剩下的事情先放一放,不出不了什么大事。”说完,我吹了吹凉,舀了塞到刘彻的嘴里,看着他忍住烫咽了下去,嘴角却扬起了一抹笑容。
我无语,索性把药碗递给他,“要喝就自己喝去,手脚又没问题。”
刘彻皱起眉头,不悦的看着我:“不想动,你喂我吧。”
难道,他还发烧着?我疑惑的看着他。
“留在这里吧!”刘彻说道,不容拒绝。
我无奈的点点头,顿觉索然无味,待刘彻喝完,扶着刘彻睡下。不想,喝过药的刘彻很快的沉沉睡下,就连我用力挣脱他的手也没有清醒过来。
上林苑栽种着不同的数目,几处林子里均是满地的枯叶,林木交织中,有着绿的盎然,也有一地的落叶。我踩着满地枯叶,朝密林深处走去。我知道,走过密林,会是另一番天地。或许还有我想见的人。
整个上林苑内都没有他的踪迹,那么只能是在这里了。
密林的小径内,日照微弱,顿生一丝寒气。我快步朝前走去,只在半途,一行素衣打扮的侍卫已然等候在那里。
“我要见他。”我开口道:“谁敢拦我?”
“皇后娘娘,皇上吩咐过,进出此林须得有皇上手谕。”侍卫说道,依然不动。
手谕?我冷笑,对其他人而言,有了手谕自然可以自由进出,可我,纵然有了手谕,一样不能进去。
“若我执意要进去呢?”我冷笑,继续朝前:“有没有人对你们说过,在很久以前,馆陶公主的宝贝女儿陈阿娇,专横跋扈,欺人太甚。仗这权势欺凌他人。本宫也想告诉你们,本宫和那民间妇女一般无二,也是泼妇一样的人。所以,今日,要么,留下我的命,要么让我过去。”
“不要试图弄晕我或者使其他的手段。”我不理会侍卫变了颜色,把手放到肚腹上,冷冷道:“若是我的孩子除了什么意外,你们一样是死路一条。”
“娘娘。”带头的侍卫飞快的拦住了我,伴随着的,是我用尽力气狠狠扇过去的耳光。“啪—”
只一切似乎都在静止之中。我越发的感觉到那股熟悉的味道顺着风拂过,是清新的药香味。心好似被紧紧揪在一起,欣喜,茫然,恐惧。耳边,好像传来的又渐渐远去的车轱辘声。他要走了么?我捂住了肚子,语气痛苦着唤这:“疼,好疼。”
肚腹中好像真的传来了阵阵的绞痛,我痛苦的蹲到了地上:“好疼。疼的喘不过气来。”
好像真的很疼很痛一样。我不许侍卫碰我,只咬着牙看着前面。不一会,眼前顿时出现一个孱瘦的影子,背着林木,看的不清楚,他坐在一张老旧老旧的轮椅上,一袭黑袍,黑的与那苍白的脸色形成鲜明的对比,披散着长长的发,那发,几乎全白。可那一定是他的。
我站了起来,百感交集,只是定定的看着他。该说些什么呢?
然后,他开始咳嗽起来,微微低头,用另一只手捂在唇边:“咳咳,咳咳。”头渐渐低垂,埋首在臂弯处。
“夜纤尘”
我唤着他,胸口堵闷,飞快的走到他的面前。半跪在地上,抬头看着他:“夜纤尘”
纤尘仰起脸,带着笑意,还有隐约的距离。我忽然彻底的害怕起来,在他眼里,我竟会看到彼此的距离。
“夜纤尘”
“夜纤尘”
我一遍又一遍的唤着他。想拉近彼此的距离,还是生怕眼前的人会活生生的消失一般。我不停的唤着:“夜纤尘,你也不管我了吗?夜纤尘,你说话不算话。夜纤尘,夜纤尘,对不起。”
对不起,夜纤尘。
一双消瘦得只似包着骨头的手捧住了我的脸:“还像个孩子一样。怎么老长不大?”
我抬头看着他,那抹距离不见了,留下淡淡的无奈和心疼:“阿娇,你不该来这里的。”纤尘说道,那凤眼细长妩媚的眼睛透过我,飘到了好远好远的地方。让我越发的看不透他了。
那是怎样的恐惧,恍若就要失去他一般。
他说:“阿娇,回去吧!”
“纤尘,你知道么?赵七爷去了别的地方。其实他跟着我已经好多年了。也该享清福了。虽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可我知道他会过的很好的。对了,姝姝已经很高了,还是一样的不懂事。不过我很喜欢,她是个孩子而已。她也很想你呢!还有,小星受伤了,大家都很担心,不过现在也已经好很多了。”当大脑空白,我只能不停的找寻着话题,一直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一直到被纤尘握住了手,方才黯然停口。“你回去吧!”纤尘淡淡的开口,却让我的心顿时鲜血淋淋的疼痛。
我摇头,只又说道:“你知道么?姝姝已经开始练武功了,还是一样不喜欢读书。对了,她好喜欢霍去病。也许以后真能在一起呢,可是,我老觉得不放心。可是,如果姝姝喜欢,我会随了她的心意的。”
“回去吧。”
“对了,我的身体好了很多了。已经不用天天吃药了。”
“他让你回去,你没有听到吗?”不知何时,温杨出现在的身后,压抑着怒气对我说道:“请你离开这里,皇后娘娘。”
温杨的出现在我的意料中,却没想到这么快。我松开纤尘的手:“不要留在这里,离开这里好不好?去哪里都好,远远的离开这里。如果,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静默的停滞着,只传来纤尘连续不断的咳嗽,捂着嘴重重的咳嗽着。一声比一声剧烈。好像纤尘看似无法呼吸,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身体跟着不住颤抖,身体伛偻的蜷缩在一起,衬合着那头白发,老态顿显。
“你快些吃药,吃些药。我去熬,我去配。你不要动,我去去就来。”温杨惊慌失措的推开我,朝着林子深处跑去。
这就是那个绝尘独立的夜纤尘吗?就是那个总温和笑着看着我的男子。我心纠结着,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痛苦。原来这才是心伤。真的心伤到不知疼痛的味道。
“阿娇。”纤尘唤我。
我跪坐下,凝视着纤尘苍白如雪的脸与唇,还有那逐渐恢复温度的眼睛,纤尘笑了,明媚如初:“阿娇,你怪我吗?”
我摇头,不停的摇头。
纤尘瘦弱的手指划过我的脸,眼里满满的是笑容和关怀:“可是,我在怪我自己呢!”
我摇头,除了摇头,我不知道自己该说写什么!
“阿娇,快三十年了呢。我以为,这样的我,也可以过一辈子。像你说的一样,人生在世,何必多烦扰。潇潇洒洒走一会。然后归入黄土。”纤尘看着我,眼神飘的很远:“可我终究还是不甘心呢!他是个好皇帝。他和你很般配。我希望你好,可是,为什么只要想到,这里。”
纤尘拉住我的手,放在心口,迷茫的看着我,呢喃着的说道:“这里会痛,会酸。然后什么都吃不下。咳咳—”
我轻轻抚顺纤尘的背,泪水一滴滴没入纤尘黑色的衣裳中,隐没不见。
“可是,阿娇,你喜欢的还是他。所以,我想你幸福。咳咳—”纤尘说着,捂住口,身体蜷缩成一团,不住的咳嗽着。好一会,终于平稳了下来:“如果阿娇有一个孩子,他也会是我的孩子。”
“阿娇还记得祁连山吗?”
我这才注意到,纤尘飘离的眼睛是向着西边的方向。
“我想回祁连山。”纤尘慢慢的说道,双手托住我的脸,有些颤抖,颤抖的看着我,眼里满是哀伤:“阿娇,我撑不住了,我们回祁连吧。去找姝姝,我们一起回祁连。”
“好!我们一起回去。我保证,你等等我。”我点头,缓缓起身,转头飞快的跑出林子。眼泪随风飘去。
林子外。刘彻。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等候在这里。看到我,眼中没有暴怒,没有恐慌,没有愧疚。他淡淡的看着我:“阿娇,你说过会陪着我的。我们回去吧。”
我一步一步的靠近刘彻,抬头,看着他的面无表情。他是谁,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汉武帝刘彻。而我,又是谁?我是陈阿娇。还是另一个时空的女子。
“啪—”
我气喘吁吁的看着他,手掌里传来阵阵的灼热的痛。看着几乎没有歪过去的刘彻:“你生病了?病了?病的很严重?是吗?”
刘彻不说话,看着我:“阿娇,你累了,回去休息吧。”
“病了为什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我歇斯底里的喊了出来:“刘彻,你为什么不去死。你死了,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事情了。你死了,所有人都解脱了。那你为什么不去死。”
“阿娇—”
“是的,我恨你,恨不得一口一口的把你吞到肚子里。也恨我自己,如果当初给你一刀,如果当初让你早早的死去。该多好。爱情,爱情算什么东西。你刘彻也配有爱情?”
“阿娇—”
愤怒的我,没有注意到刘彻语气中还是一样的平静,不起波澜。可是,我要他伤心,要他也体会到我的痛苦。他怎有资格在这个时候还可以平静无波的对待我?
“你可以当作什么事情的没发生一样把我接回来。我以为,就算不能重新开始,或者,可以就这样过下去。就算相看两厌,也就罢了。我们都老了,不年轻了。可是,你却要一次一次的在我治疗好我的心的时候,再揭开伤疤,狠狠的再给我一刀吗?”
“你把他利用的如此彻底。你要他最后的时间,也要在囚牢中度过。他是我最后一个朋友了,你也不肯放过吗?”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凭着脑海中一点一滴的记忆拼凑起来的怨恨,语无伦次的说道:“你可以忘情,可以负义,你可以站在天下最高的地方享受众人的膜拜。 只因为你是皇帝,天下之尊吗?”
刘彻默然。
“可是,刘彻,你多少就不能有点人性吗?哪怕只是一点点。”我走到刘彻面前,拳打脚踢,撕咬着他,渐渐见血,泪水模糊,只知道释放心中的怨恨。
“起码,起码给我一个可以这样继续过下去的理由。起码,不要让我这么恨你。”我无力的跪在地上。没有眼泪,却只觉得身心俱疲。身体里最后的力气好似也被抽走。
“阿娇。我告诉你,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冷漠对我也无所谓,”不一会,刘彻唤我,把我拥入怀里,立誓一般的说道:“我不是夜纤尘,就算要让你和我一起吃苦头,我也要与你共同度过。就算不能给你最好的,我也绝不会放弃你。就算到现在这一步,我还是放不下你。生生世世,你注定是我的。”
“陈阿娇,我永远都不会让你走。威胁你也可以,恐吓你也无所谓。就算让你恨,就算你死,也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你明白吗?”
是么?我闭眼,肚子中传来丝丝疼痛。
“娘娘郁结于心,心结困扰不得释怀。若照此番下去,怕是!”
“你下去吧!”
刘彻走到我的床前坐下:“吃药吧!”
我起身看着他,看了看刘彻手中的药,抬头对他说道:“刘彻,你要他活吗?”
刘彻的脸色瞬间变了,青筋暴起:“你敢?”
“你可以试看看!”我冷笑,我不敢吗?“这个孩子对我没有任何意义。可是,如果你要他活,你知道该怎么做?不要试图要挟我,就算拿姝姝的命来也一样。”
“陈阿娇!你当真可以这么做?”刘彻摔下汤碗,面目铁青。
“我敢!”我能有什么豁不出去的,何况只是一个还未出世的还是,不是吗?
刘彻忽然掐着我的脖子,冷厉的说道“好啊,朕就不信了,你当真比的了朕心狠。来人。”
侍卫进门。
“经密报,堂邑侯府同淮南王府有染,立刻拘禁一干人等。”刘彻说道,不留情份:“如此,可是皇后乐见的?”
好狠,论心狠,我永远都比不上你刘彻。
“你本就想至堂邑侯府于死地为你母亲报仇,今日不来,来日结果不也一样。你刘彻向来是有恩不偿,有仇必报。虽不乐见又如何?你何时在乎我的心意。如此圆了你的心思,我陈阿娇也不欠了你的。”我抬头看他:“如此,甚好。”
“好,好。”刘彻恼极。正欲离去。
“只是,我亦是堂邑侯女。若是诛了九族,自然也算在内。倒是,阿娇自也会带着孩子与陈家一家共赴黄泉。皇上,也是乐见的吧?”我道。看着刘彻愤然离开。
夜深,上林苑内只听得见风萧萧,夹杂着树叶沙沙声,幽静如若深谷。没有任何异动。却让人无端的心惊。睡梦中惊醒。翻身下地,门窗被风吹开,翻卷起身上单薄的衣裳,从骨子里,透出阵阵凉意。心好似被猛然掏空一般。茫然的看着昏幂的烛光。
“娘娘”宫女见我,慌忙询问道:“有什么吩咐吗?”
宫女关上窗,燃了灯火。小心的伺候着。
眼前,一抹白,一抹黑,温润如玉的笑容,凄然苦苦的距离。是他。我拨开宫女搀扶的手,“夜纤尘。”
心念一动,猛然向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