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连城璧站在惊鸿阁内,望着夜幕下银月高空悬照,想着无瑕山庄银库空存、入不敷出,又想着沈璧君差人送来信笺欲要休婚,一时间心乱如麻,竟如何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走回床边铺了被子后又觉毫无睡意,便坐在床边愣愣出神,不觉间竟过去了一夜。
萧十一郎想到白日所发生的一幕,料定连城璧定是无法安然入睡的,便再也坐不住地往惊鸿阁而来。
刚到门口正欲敲门,萧十一郎想了想后,悄声绕至窗口,惊见连城璧居然坐在床边发呆,茫然怔愣的神情却是他从未见过的。
萧十一郎的心狠狠一悸,心的深处仿如裂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吹进去的,是永远也填不满空寂的风。
原来他并不似外界传言那般高高在上、淡漠无忧。萧十一郎站在窗口直盯盯地凝视着床边的人儿。独自一人撑起一个无瑕山庄,还要背负武林人士给与的荣誉和赞扬,他的心该有多苦,多累……
萧十一郎生来随性惯了,深知那世俗礼教给常人带来的束缚与羁绊,有多令人无奈。更何况连城璧从一位人人敬仰的谦谦君子跌落至今日的断袖之癖,全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那一瞬间萧十一郎心底充满了矛盾。他即放不开连城璧,又不愿心爱之人被天下人唾弃……
入夜深沉。两人两地处,一个坐在床头,一个站在窗外,各怀心事渡过了这漫长而孤寂的一夜……
次日,连城璧一早便去荒地的无名冢查看割鹿刀是否安好。萧十一郎则拿了逍遥侯身上那块玉佩找到白杨询问。
白杨第一眼见到那玉后,便矍然大惊,“这、这玉怎么在你这里?”
萧十一郎见他话有下文,不由得勾唇一笑,“这玉果然是无暇山庄之物。”
白杨也不答萧十一郎的话,将那玉翻来覆去看了半晌后才喃喃自语道,“这玉早该和他一起送走了才是,怎么会……”
还未说完,见萧十一郎正笑意盈溢地站在一旁,白杨上前一把揪起他的衣襟道,“臭小子,这玉你怎么得来的,快说!”
“哎,你就这么对你徒弟啊!”萧十一郎挣开白杨的手,转身寻了张椅子坐下,懒洋洋道,“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值得你这么紧张。”
任凭白杨那边急得跳脚,萧十一郎就是不肯直言相告,湖泊般深邃而清亮的眸子里闪着一丝微不可见的意味深长。
“十一郎,这事可开不得顽笑啊!”白杨捏着手中那透凉如冰的方玉,内心焦急似火,“这事关系到整个无瑕山庄,你若得知内情,决不可隐瞒。”
萧十一郎嘴角掠过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将身子转了个方向以背对着白杨,凉凉道,“无瑕山庄的事有城璧不就行了,他自来都不肯我插手庄内之事的。”
“此事不同寻常,”白杨绕至萧十一郎的正面急道,“你不是最上心少主的事么?你要不说,耽误了大事将来有你后悔的。”
见白杨说得如此严肃而认真,萧十一郎这才收敛了笑意抬头看向白杨,半晌后才缓缓问道,“那你先告诉我,这玉的来历。”
大明湖畔沈家。沈老太君在沈璧君的悉心照顾下,总算是清醒过来。
得知自己双腿残废后,沈老太君居然出奇的安静,即不哀怨也不哭闹,目色平静得仿如无风的湖面,看不出一丝的波动。
原以为沈太君醒来面对这等噩耗该有多痛心,然而却是寂静得听不见一丝声响。沈璧君和徐姥姥等人不由得格外疑惑。但想着既然沈太君不提,她们几人更是不敢主动提及了,当下只得强忍了心中悲痛愈发地细心照料起老太君的生活起居。
然而等到无人之时,沈太君雕刻般毫无波澜的脸上,却流露出一股浓郁的悲戚。
那身影分明看得真切就是城璧无异……
沈太君虽然年迈却从不是个老糊涂,纵使她想到连城璧,想到那面容熟悉得令人心悸,但她却仍坚持着选择相信连城璧。
不为别的,就为,城璧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是她亲自为璧君选的好夫婿,是武林上人人称颂的好君子。
既然确定了心中坚定的方向,闲暇之余沈太君也不免开始思索,究竟是何人才会如此大胆跟沈家做对,甚至还嫁祸给连城璧。
然而苦思许久也不得其结果,沈太君思前想后只觉事有蹊跷之处,忙唤人找来沈璧君,让她无论如何也要捎信一封至无瑕山庄,请连城璧前来沈家一趟。
沈璧君欲要问沈太君用意何为,怎奈老太君打定主意不想让璧君胝馓嘶胨砸Ы袅搜拦刂匆獠豢舷喔妗i蜩稻弈危坏靡姥孕奘橐环馀扇怂屯盟瘴掼i阶
而此刻的无瑕山庄内,萧十一郎把玩着手中方玉想着,城璧猜得不错,这玉果然是无瑕山庄继承人才有的。
转念又想到,白杨既知道这玉的含义,那么这事情的源末他一定清楚得很。若不从他口中套出点什么,怎能打探出城璧的身世?
想到这里,萧十一郎朗然起笑,道,“既然你说这是无瑕山庄的转世之玉,那为何我听城瑾说城璧身上那块半月型佩玉才是传世之玉呢?还有,这么多年来为何老庄主只字不提?莫不是,内有隐情?”
萧十一郎一席话语问得白杨汗流浃背,上前就要去夺那玉,“我不跟你说这么多,你快把玉交给我就成了。”
“那可不行。”萧十一郎忙抢先将玉收入怀中,“你不正面回答我,这玉我可就拿去给城璧看了。”
白杨自然不知道这玉正是从连城璧处拿来的,只当萧十一郎有心要挟,连忙转身将门窗关紧了,才擦着额头的细汗道,“十一郎你听我说,这事可千万不能告诉少主。”
“为何?”萧十一郎知道,只要白杨肯松口,那么接下来的,才是最重要最为关键的。
但事情发展却并不象萧十一郎所期盼的那般顺利。白杨擦了擦汗后道,“这玉你要是真留着就放仔细了。我只能告诉你,若此事少主得知,”白杨脸色一凛,平日大咧的语调也在顷刻间收敛,“那么,少主毁,无瑕山庄毁。”稍停片刻,接着补充道,“你对少主的心思我也略知一二,这行事轻重,你还是自行斟酌吧!”
说完,白杨也不再理会萧十一郎所持的方玉,反身拉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萧十一郎起身凝视着白杨远去的背影,心在瞬间沉到了谷底。
连白杨也这般谨慎不肯透露只字片语,看来这事情源末远比自己想象得复杂多了。
荒地。连城璧策马至林子尽头,在荒地脚下停步,下马顺着乱石往上攀爬了去。好容易到达无名冢门口后,连城璧从怀中掏出自萧十一郎那儿要回的月型玉佩,镶在石门边的凹槽里。
只听见“轰隆”一声响后,石门往内缓缓挪开,连城璧忙伸手取下玉佩侧身往门后闪了进去。
门在开到一半的空隙时因为少了玉的支撑,再度回转紧然阖上。
连城璧顺着唯一的通道往内走去,愈见深远之际光线愈渐稀薄。
走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连城璧停步回头望去,只见身后景象一如来时模样并未有变,这才松了口气。
看来这五行阵果然是随气候变化而改变。连城璧迈步继续往前走着。不知这历经百年变动后的刀冢,是否还能镇住割鹿刀。
想着不觉间已走到进入祭刀室门口。连城璧敲了敲纹丝不动的石门,轻阖眼帘努力在脑海中回忆前一次来时,萧十一郎所念的那四句古诗。
林明山,乱竹隐……
六个字才从脑海闪过,萧十一郎朗然起笑的俊逸脸庞也随之在连城璧的心头浮现。
三更银珠落玉盘……
连城璧双眉微蹙,想要集中精神却发现那诗句越是想得透彻,萧十一郎的身影便愈见清晰。
君相见,照溪沟……
连城璧双手紧握成拳靠着石墙,脑中无论如何也挥散不去萧十一郎笑脸。
欢乐别离空断愁!
门轰轰开启,连城璧竟如历经了一场天人交战般微微喘气。
休息了片刻平定心神后,连城璧往石室走了进去。
刚才萧十一郎的影像在心中停留,并不是自己刻意要去记起,而是那诗句带出的反射。
连城璧心中暗自疑惑道。以前从未有过这种事,当真是离奇得很。
走至石桌前,只见割鹿刀从桌面直插而进,大半个刀身被镶嵌在石桌的缝隙间。连城璧手握刀身欲要拔起,却发现刀跟石头嵌和得十分紧密,即便是用足了力道也无法动它分毫。
连城璧缓缓松手,低头看向桌面上的几个雕刻图纹,伸手轻轻触摸着那形状看去尤为奇怪的纹路。
看来这图纹是需要找到对等的东西填入,才能启动这石桌的机关,取出割鹿刀……
正在心底暗想,只听见身后石门轰隆一声打开,连城璧下意识回身看去,正巧对上从外走进来的萧沛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