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是个闲不住的君主,自打两位藩王回归属地,便起了出京巡视的心思,在心里琢磨了好几次,借着撤藩的契机,让太皇太后答应了他的出行。
皇帝南巡是本朝首次,朝廷忙得翻天覆地,礼部和内务府更是首当其冲。礼部衙门前,白日车水马龙,夜里灯火辉煌,通宵达旦。随驾人员、百官班次、行程路线、驻跸关防、迎送礼节……样样都是琐碎而细致的事情,负责的官员们忙得筋疲力尽,一连七日,方理出了头绪,由礼部上奏请皇帝圣阅。
虹影不知从哪里听了几句话,这几日也不出去玩耍了,都待在乾清宫里,瞅着空儿就去讨好皇帝,表达自己随驾的热切愿望。苏锦拿了把瓜子给虹影,把这烦人的鸟儿赶走了,才端着茶去给康熙赔罪,“虹影八成是将皇宫逛遍了,才一心念着要出去看看,皇上英明,还请不要怪罪这只傻鸟儿。”
朱笔轻移,在奏折上落下一个“准”字,康熙搁下笔,看了苏锦一眼,“朕不怪它。人在一个地方待久了,还想着挪一挪呢。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这鸟儿也是一样的嘛。就带着它去吧,行程枯燥,它也好给咱们解解闷儿。”
“哎。”苏锦应了一声,想了想又道:“魏珠是照顾它惯了的,也带着去吧?他还泡得一手好茶,好给我打打下手,皇上您说呢?”
“魏珠?”康熙想了下,终于记起了这个小太监的模样,“比起你来,他的手艺还差一截,不过茶水尚能入口,带着也无妨,平常给你跑跑腿儿也不错。”
苏锦福身谢恩,又听康熙问道:“你的行装打点好了?”苏锦点头,康熙喝口茶,又说:“出门在外,虽不说风餐露宿,却不太方便,咱们轻车简从,朕有你和李德全伺候足够了,你一个女儿家……你的两个贴身宫女,也带一个去。”天子周全细致的考虑,怕是大清朝就只有太皇太后和苏锦能够享受到了。
苏锦自然深表感恩,忽的想起前日菊花宴上,皇后羡慕的神情和试探的话,便稍微提了一提,“皇后前儿个邀嫔妃赏花,墨尔有幸前去伺候,说起主子南巡的事儿,皇后娘娘露出了向往之色呢。据说娘娘斋戒三日,特意为皇上求了个平安符。”说完便等着康熙反应。
康熙拿茶杯的手顿了顿,皇后举办赏花宴他是知道的,就是不知为何特意让人请了墨尔。按说墨尔一个宫女,虽然在乾清宫有些脸面,但不至于让赫舍里另眼相看,除非赫舍里有旁的打算……康熙理所当然的往深里想去。
墨尔是他羽下的人,就算是皇后也不能算计。天子的脸色由晴转阴,苏锦从他微蹙的眉峰发现,康熙的心情莫名其妙的变坏,暗自思索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正在出神间,便听康熙说道:“今儿晚膳朕去坤宁宫用,你让人去御膳房吩咐一声。”
苏锦忙垂头称是。有康熙出马,皇后那些乱七八糟的“姐姐妹妹”之类的话,她就不需要在意了。所以说,有一个爱护员工的好上司,真是一件幸事啊!
不得不说,苏锦在康熙身边十年时间,对康熙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这位爷最讨厌别人插手他的事情,即使那个人是他的结发妻子。政治联姻,感情本就淡薄,赫舍里既没有与皇上共患难,也没有做皇帝的知心人,反而经常弄些事情叫皇帝不高兴,康熙能满意她才怪。这一来二去的,便形成了恶性循环,漏洞越来越大,无法弥补。
京里的事情交由索额图和熊赐履维持,康熙带着苏锦、魏东亭和几名官员,四十名侍卫和数百名禁军,浩浩荡荡一路行至山西。钦差大臣明珠正在山西候驾。
谁知皇帝第一个见的不是明珠,反而是山陕总督莫洛;地点也不是山西,却是直隶境内。康熙昨晚上才收到密报,化名为杨起隆的反贼头目,几日前曾拜访平西王府,被平西王抓住关押了,却在当晚逃逸而出。康熙怎么也无法相信,四个小喽艽又乇咽值钠轿魍醺司瘸觯识艘煌砩厦破稳湛醇蛔袷ブ肌5美胫笆亍1艿街绷ダ囱璧哪澹淮蛞淮础
亏得皇帝修养好,把莫洛等官员批评了一顿,将他们赶回了山西,令其在阳城接驾,自己当晚便在此地下榻。
苏锦服侍着康熙脱下朝服,换上舒适的常服,魏珠已泡好了热茶,端了上来。茶是上好的五台银毫,香气扑鼻,康熙去了鞋子,盘腿坐在炕上,端起茶杯,笑道:“你小子倒也机灵,不枉你墨尔姑姑提拔你一番。”
魏珠躬身道:“谢皇上夸奖,奴才谨记姑姑的提拔之恩。”
小太监将鸟架子提过来,挂在屋檐下,虹影振振翅膀,斜身飞过来,落在炕桌上,像模像样的弯腰,叫道:“奴才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康熙被逗得哈哈大笑,“谁教它做这些的?”说着抓了把干果丢给虹影,拍拍它的小脑袋,“吃完了,准你出去遛遛,这一路上憋急了吧?谁叫你硬要跟出来的!”
魏珠笑道:“禀皇上,没有人教它。想是因为见得多了,它便不学自会了。”
苏锦领着几个宫女将物事规整好了,才过来请示康熙,“皇上今儿晚上想用些什么?大鱼大肉是不能了,我看着厨房的几样小菜倒是新鲜。”
康熙搁下手中的折子,笑道:“大鱼大肉都吃腻了,清粥小菜即可,入乡随俗嘛,朕也来尝尝也乡野风味,体验老百姓的生活。”
“哎。那皇上先喝着茶,我这就去准备。”苏锦福了福身便退出去。
魏东亭刚刮了小胡子,摸着光溜溜的嘴巴,安慰自己的胃部,要知道他可是无肉不欢的人呀。康熙一看他这个模样便知道了,“你要吃什么自己去厨房说,不必跟朕一样。”
“那哪能呀?”魏东亭心中欢喜,还是得推拒一下,“奴才是皇上的奴才,不跟着皇上的脚步走,那跟着谁呢?”
康熙挥挥手,不耐烦道:“你把肚子填饱了,才有精力给朕办事。快去快去,别扰了朕批折子,否则罚你半年俸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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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后,康熙搁下毛笔,盯着窗外晕红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儿臂粗的红蜡烛已燃了半截,烛火摇曳,纸窗里透出橘黄的暖光。
苏锦打窗户下经过,看见康熙认真读书的影子,不由叹口气,望了望天色,才端着奶盅过来。李德全正靠在门边,拂尘在夜风里轻扬。苏锦小声叫了他,“去给皇上铺床吧。”
打发李德全离开,苏锦才进门,拔下银簪子挑了挑烛火,劝道:“皇上用碗羊奶歇息吧,仔细伤了眼睛。”说着倒了碗羊奶递过去,笑道:“这羊奶还是当地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奶奶献上的呢,我加了茶叶煮的,皇上您尝尝,一点儿也不腥。”
康熙眨眨昏花的眼睛,抬起头来,“是墨尔呀。”说着接过了小碗,拿着勺子用了半碗,笑赞:“比御膳房煮的好喝。东亭呢?”
“在外边儿呢。皇上要找他,我这就去叫。”苏锦将书合上,放在书架上。
康熙看见苏锦的动作,微微一笑,接着低头喝羊奶,“去吧。”
魏东亭仍是白天那身衣服,腰刀也没有解下来。此时他红光满面,嘴巴油亮,显然是饱餐了一顿的,看得康熙一阵好笑,“吃的好吗?”
“好呀!”魏东亭笑道:“这里有几道地方菜是京城没有的,奴才十分喜欢。”
苏锦横他一眼,“就知道吃,早晚长得脑满肠肥。”
康熙笑道:“不碍事,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嘛。东亭来,你们俩自己找个座儿,朕有话要说。”苏锦和魏东亭便搬了凳子坐在康熙下首。
康熙侧了侧身子,正对着两人,低声说道:“朕有个想法。此次南巡,目的是视察民情,可是今儿的情形你们也看见了,朕的行程都被安排好了,朕的一举一动也有人看着。”说着往前倾倾身子,“朕走的是地毯,见的是官员,住的是行营,两只眼睛所能看见的地方,就只有那么点儿大,跟在宫里看折子有何区别?”说着用两根手指比了比。
苏锦和魏东亭深觉有理,俱颔首同意。
“所以呢……”康熙自行穿了鞋子,走下了炕,二人也忙要站起来,却被康熙一手一个按住,“你们坐着别动,听朕讲,朕要派几个人出去打探消息,明日起就分道走。朕走官道,图海走水路,东亭呢,你就走山路,如何?”
苏锦想了想,否了康熙的提议,“皇上,我看此计不妥。东亭是皇上的近侍,图海大人是京城命官,今儿许多官员都见了,他们即使布衣改道,也未必没有人认出他来。东亭和图海大人还得跟着大队伍走,倒是穆子熙几个,他们是皇上的心腹,外人少见,又是市井上长大的,经验不比东亭丰富?由他们改装换道,做皇上的眼珠子,帮着皇上体察民情,要稳妥得多。”
康熙闻言,哈哈一笑,“朕就说嘛,女孩子心细。难怪老祖宗硬要朕把你带着呢,这就不显现出作用来了。墨尔呀,你这个提议好,朕那几只青玉象就送给你把玩吧。”
“皇上的青玉象乃是珍品,墨尔不敢讨要。”苏锦忙着推辞,那几只象是贡品,连皇后都没要到,她哪里敢收?这是个烫手山芋呀。“皇上若真要赏,就让墨尔去扬州看看苏麻吧。”
康熙默了默,“朕也想去看看伍先生和苏麻,那便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