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东亭得了苏麻的提点,心急着将功折罪,次日便把结义兄弟,以及几个同乡故友,一起带到了御花园。这几个人都是市井上混大的,不怕苦不怕死,手上有些功夫,也极会看脸色,逮住极会就向康熙表了忠心。
康熙睃了眼观鼻、鼻观心的魏东亭一眼,知道魏东亭在其中起了大作用,面上却是淡淡的,“朕要你们进宫,是想让你们做布库,一则陪朕练练拳脚刀兵,二则给朕当侍卫。”许诺了前途后,又提出了要求,“你们要好生历练,有朝一日,朕会派你们做一件大事。”
皇帝身边的人,不怕做大事,就怕没事做。没有事做,便没有了加官进爵的机会。几人幻想到美好的前景,不由一阵热血沸腾,“小的万死不辞。”
苏锦摇着檀香木的雕花扇子,闻言扑哧一笑,暗道这人就一条命,哪里能够万死呢?古人就是这么爱说大话。
“下去吧。”康熙挥退几个人,笑问苏锦,“墨尔笑什么呢?”
苏锦指了指湖中的锦鲤,“笑这些小鱼儿,你看它们抢食抢得多欢呀。我在这里抛些点心渣子下去,它们就摆着尾巴聚到过来了。”
“你呀,你呀。”康熙也展开扇子,作风流倜傥状,笑道,“苏麻说的没错,你这张嘴越来越会说话了。”
苏锦撩开柳枝,展颜一笑,“说曹操,曹操就到。姐姐这是做什么来了?”
“给主子请安。”苏麻嗔了苏锦一眼,福了福身,“启禀皇上,鳌拜进宫见驾,在外面等候多时了。”
“这鳌拜!”康熙勾起一个绝对算不上纯良的笑,“朕没有请他来,他倒自个儿来了。正好,让‘犟驴子’他们和武英殿的少年们一起,去试试‘满洲第一勇士’的功夫。”
鳌拜在花园里赏了会子景色,听见脚步声,回头见康熙一行人到了,便拱手道:“老臣拜见皇上。”姿态不甚恭敬。
康熙也不怎么介意,照例与老臣寒暄,“鳌中堂,身体好些了吗?前几日,朕听班布尔善说,你可是病得严重,卧床不起呀。”
鳌拜大言不惭,“承皇上惦记,老臣的病非但没好,反而更重了些。”明晃晃的下帝王的面子。
康熙一噎,你病更重了,怎么能爬起床,跑到皇宫里来找碴?忍了忍,故作关心的问,“哦?那还不叫太医看看去?朕听说鳌中堂和太医们都很熟悉嘛。”
“谢皇上。老臣自己有药,自己能治,不敢劳烦太医们。”鳌拜面皮不动,拒绝了皇帝的“好意”。谁知道皇帝派的太医,是治他病,还是要他命呀?
苏锦在旁边听君臣二人你来我往的打太极,差点酸得牙疼,又听康熙笑赞,“鳌中堂当真是个能人呀。”看吧,康熙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鳌拜肿眼泡一动,眼珠子移向天子身后跟着的二十来个陌生青年,便试探了一句,“皇上,这几个人好面生啊,老臣怎么从来没见过?”
“哦。”康熙眼中滑过一道精光,“鳌中堂虽没见过,但肯定是听过的。他们就是武英殿里,陪朕练摔跤的布库。”你的眼线遍布皇宫,朕就不信你没收到消息。康熙暗骂老贼爱装模作样。
鳌拜的络腮胡子抖了抖,“皇上日理万机,还练什么拳脚呀?”讽刺康熙只知娱乐,少理政务,“宫中卫士如林,高手如云,完全可以保护皇上的安全嘛。”
“鳌中堂此言差矣,武功乃大清的立国之本。朕身为大清的皇帝,怎么能够忘本呢?”康熙义正言辞的教育臣子,“鳌中堂,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鳌拜面色发青。当初顺治离宫前,他发下的毒誓言犹在耳,弄得他头皮发麻。暗骂一句好小子,鳌拜抽抽嘴角,“皇上所言极是。”
康熙略占上风,眼尾一扬,“鳌中堂,你是本朝第一员虎将,武功高强,不妨露两手,教教这些小辈?哦,朕忘记了鳌中堂尚在病中,万一让这些少年郎占了上风,朕也不开心呀。”堵死了鳌拜的后路,逼得他出手。
苏麻苏锦交换了一个颜色,齐齐后退三步,远离战场。
“嘿嘿嘿。既然皇上发话,老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鳌拜泰然自若,身为上过战场,杀过无数人的武将,完全不惧怕这些毛都没长齐的毛娃娃。
“那就开始吧。”康熙对魏东亭使个眼色,自己退到安全地带。“今儿就让朕见识见识鳌中堂的真功夫。”
“臣领旨。”鳌拜说完,眉峰一跳,太阳穴鼓起,拳头捏得咔擦作响,摆开了架势,应对二十来个初出茅庐的小崽子们。
鳌拜身手利索,一点不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头,拳脚刚猛有力,气势大开大合,与布库们的比试倒像是砍瓜切菜般,眉头都不皱一下。
场地上一对二十打得热火连天,康熙的剑眉却是越皱越紧,最后扇子也不摇了,嘴角紧紧的抿了起来。原来抱的那点子希望,哐当一声破碎了,对康熙可谓是个巨大的打击。
天子的脊背近乎僵直,魏东亭扶住腰刀的手指关节发白,苏麻手里的帕子扭成麻花,苏锦比起他们来说,多了些前瞻性,故而表现得淡然些。不过那一边倒的局势,也让苏锦暗暗揪心。
鳌拜的拳脚耍得虎虎生威,威力也不可小觑,不过两柱香时间,就把布库们打得落花流水,鼻青脸肿,压死花花草草无数。
魏东亭叹了口气,偏过头不忍再看。最后鳌拜一个大力,掀飞三个围攻过来的布库,抖抖袖子,拱手道:“让皇上见笑了。”
康熙看了眼趴在石狮子上的“犟驴子”,他真是伤上加伤,痛上加痛,两个鼻孔血流不断。“好!想不到鳌中堂有万夫不当之勇,真是朕之幸,大清之福啊!”
“嘿嘿嘿。”鳌拜拍拍手上的灰尘,十分谦虚的笑道:“皇上谬赞了,老臣老了,不行了,不行了。比不过皇上的布库们,如果有名师多加□□,几十年后也是能赶上老臣的。”
康熙轻飘飘的瞟了“犟驴子”一眼,“还不快退下去。”魏东亭连忙捞下兄弟,搀扶着他往假山后面躲着去了。
康熙方对鳌拜笑了笑,“鳌中堂急着见朕,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吗?”
鳌拜禀报了平西王吴三桂要粮草一事,康熙便让班布尔善出京筹粮,欲分化两股势力,鳌拜怎舍得失去智囊,连忙否了,又举荐遏必隆。康熙准了。
其实鳌拜的重点不在吴三桂,反而在九门提督吴六一身上。“京城九门提督吴六一,护卫京城,守法尽责,应与嘉奖。臣等商议,奏请升他为兵部侍郎。”
康熙眼皮一跳,这事情真是太巧了!“九门提督,官虽不大,却担负着京城安危,责任乃重中之重,这吴六一升官后,九门提督由谁来接任呢?不知鳌中堂可有建议?”斜眼瞄了瞄鳌拜,老家伙不动声色。
鳌拜老实不客气的举荐自己的门人,“副将平山勇,此人乃先帝身边的侍卫,对大清忠心耿耿,可将他替补为九门提督。”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苏锦心头嘲了一句,不欲再听这对君臣打机锋,对苏麻使个眼色。二人悄悄退下,找魏东亭去了。
“你们三人好闲情啊,坐在这儿赏花逗鸟来了!”康熙指着苏麻姐妹,“朕一回头,见你俩跑得干干净净,独留朕在那里面对鳌拜。”
苏麻用帕子抹了抹太湖石,“皇上请坐。”
苏锦站起来告了罪,“我们是女子,听不懂国家大事,便自觉地退下了。还请皇上勿怪。”
“行,朕不怪你。”康熙理了理衣摆,四处打量了一番,“你们挺会找地方的,这儿隐蔽又阴凉,风景也不错。”
几只喜鹊拖着长长的尾巴,站在玉兰树枝头鸣叫。那墨绿的叶片丛中,点缀着洁白的花朵,形似荷花,气味芬芳怡人。
康熙迎着阳光盯了会儿花苞,声音里似有叹息之意,“你们都说鳌拜是小人,朕却认为他是治国之能臣,乱世之枭雄。对外笼络吴三桂,对内提拔吴六一,事事周全无遗漏。唉,此人若不结党篡权,只忠心为国,那该多好呀。”
魏东亭有些忐忑,自己的结义兄弟在鳌拜手下,就像可随手碾死的蚂蚁般弱小,此刻抓住时机请罪,“皇上,奴才的差事又办砸了,自愿减去半年俸禄。”
“呵呵呵。”康熙一愣,随即笑得前仰后合,“小魏子呀,小魏子,你倒是乖觉得很啊。可惜你这次是多虑了。朕赏罚分明,不会罚你的银钱。”
“啊?”魏东亭张开嘴,不可置信的望着康熙。
“啊什么啊!”康熙用扇子敲了敲魏东亭的脑袋,“布库们本来就不是鳌拜的对手,这怪不到你身上。不过,经此一战,朕得知了鳌拜武力强大,咱们的势力弱小,算是给你记一功。其次,今天小子们也得了些便宜,从今往后,鳌拜再不会将小布库们放在眼里了。最后,与其往后功败垂成,不如现在栽在他手上。得到教训,布库们会更加用功了。”
“还是皇上英明,奴才是个直肠子,不懂这些。”魏东亭摸了摸脑门,讷讷道。
康熙摇摇头,“朕不管你的肠子是直的还是弯的,有件事情你得记住,凡事多长两个心眼,别又出去丢朕的人。”
苏麻和苏锦捂着嘴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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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扔了颗石子到湖里,站起来笑道:“回吧,日正当空,还是房子里呆着舒服。”
苏锦抹了抹额头的汗水,走在康熙和魏东亭后面,听康熙在不停嘱咐:“让小子们勤加练习,他们的敌人如此强大,不能生出退却之心……以后输了可就不只是伤经动骨,在床上躺两天的事儿了,那可是关乎生家性命呀……”
苏麻抬头望了望烈日,觉得暴风雨来临的日子,已经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