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满春风春满屋,门盈喜气喜盈门。花香入室春风霭,瑞气盈门淑景新。”
二月里,顺治爷的梓宫移至景山寿皇殿,钦天鉴择定吉日,新帝移居乾清宫。
就像某些人说的,万家灯火,每盏灯下都有个故事,苦辣酸甜,人生百味;而经历两朝风云的紫禁城,她的一亭一殿,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乃至一培土,都有段历史,兴衰荣辱,家国万事。关于乾清宫的传说,并不怎么美好,甚至有些惊悚恐怖。——难怪顺治帝不住乾清宫,反而住在养心殿。
迁入新居的首日,苏锦义不容辞的担当起为主子守夜的任务。皇帝已然登基,再没有使嬷嬷看护的道理。咱们主子爷的“阿姆”,即奶嬷嬷孙氏,四年前被打发出宫养老了。倒是孙氏的儿子曹寅,年方三岁,蒙太皇太后恩典,许他六岁后入宫伴驾。
正如易安居士所书“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更鼓声响了三遍,咱们的康熙爷还没能够入睡。明黄的绸缎帐帘内,小身躯裹得蝉蛹似的,如煎烙饼般翻来覆去。
苏锦耳目清明,玄烨乱糟糟的呼吸声,听得真真的,让人想忽略都不行。散着头发披衣起身,拿上萤萤灯火。晚来风愈急,夜风鼓躁着,那呜咽声远远传来,仿佛女子的哀泣,声声含怨,句句啼血,让人头皮发麻,心头发慌。
软底绣花鞋摩擦着厚实的羊毛毯,苏锦将油灯搁在龙床外的小几上,轻轻撩开帘子,便见一双又大又亮的凤眼,瞪得圆溜溜的望着自己。苏锦有片刻怔忪,恍然忆起年幼的弟弟也是这般,迷茫的注视自己。刹那间,心头紧崩的弦松了松,苏锦柔声问这少年天子:“主子,可是风太大,吵着你了?不若起来喝杯茶再睡。”伸手平整了缎被,压实被角。
“墨姐姐,”玄烨沉默半晌,忽然开口道:“我睡不着。以前阿姆总会唱歌,守着我睡着后再离开。”清朝,为避免皇子与生母太亲密,皇子出生便由奶嬷嬷照顾。皇子六岁(虚岁)入学,奶嬷嬷光荣退休。儿时的回忆最是温暖动人,玄烨乔迁新居不太适应,故而忆苦思甜,也是情有可原。
哎哟,我的小祖宗,我去哪里给你找阿姆呀?总不至于自己上场,为玄烨唱摇篮曲吧?苏锦尴尬的咳嗽,虽说这把嗓子清亮婉转,如黄莺初啼,但是半夜歌声,实在有些碜人呀!
玄烨抿着嘴露出促狭的笑容,道:“墨姐姐,我不是小孩子了,不会让你唱歌的,放心吧!”说着,脸色一转,眉心隆起小山丘:“皇祖母说,皇阿玛离去,我就是大清的皇上。我得谨言慎行,不能让人看了皇家的笑话。皇阿玛说,我得做古往今来最好的皇帝。皇额娘说,我是她下半辈子的希望。我知道自己不能任性,我必须尽快的成长,他日成为大清的顶梁柱。墨姐姐,你说对吗?”
这位年幼的帝王,稚嫩的肩膀上,压着重逾千斤的担子;小小的手掌里,握着数以万计的民生;纯澈的眸子里,看的是治国之策;灵敏的耳朵里,听的是圣人之言;聪明的脑袋里,想的是为君之道。
苏锦心脏微疼,八岁的弟弟在做什么呢?是踢足球,还是玩玩具,或者是在和妹妹争抢零食?如今,明明很清晰的东西,一下变得很遥远,眼前只剩下一个目光诚挚,暗含期待的被迫长大的少年。“对啊,主子说话的很对。”苏锦点头,语气笃定:“主子一定会成为万世赞颂的千古一帝。”
传说中,蛇修炼千年,一朝得道,神思迷惘。若有人经过铁口直断,它为蛇或化龙便在此一举。苏锦的话是一枚定心丸,为迷路的孩子点亮心灯。
玄烨眼睛一亮,神台立刻清明:“墨姐姐,你能陪我说说话吗?以前阿姆叫我烨儿,你也叫我烨儿吧!”因为修炼九转回心诀,苏锦身上总是带着亲和气质,让人心生亲近。
难道我很像你的奶、妈么?苏锦磨牙,这小祖宗得寸进尺。转念一想,这提议有些冒险,却不失为拉拢关系的好办法。毕竟,康熙爷才是姐妹俩的大靠山。而且,她一个小宫女,只能谨遵圣旨!心思电转,面上现了踌躇:“主子,这不合规矩,墨尔只是一介包衣奴才,哪里能呼皇上的名字?倘若被人知道了,墨尔恐怕小命不保。”
玄烨皱眉,认真思考着:“那你私底下叫我烨儿,不让人听到就好。等我亲政后,就为你改旗籍。哦,还有苏麻。你们对我好,我不会亏待你们。”
“墨尔谢皇上大恩。”苏锦忙跪下叩头,康熙帝金口玉言,料想他不会食言而肥。——苏家爹爹,我帮你完成生前的心愿,这下你可以安息啦!
“墨姐姐,快起来。”明黄的被褥下伸出一只手,摇了摇。
“主子快睡吧,别着凉了。明天还得早起读书呢。”苏锦把他的手塞进入被子。被窝不太暖和,想是因为翻滚时漏了风。苏锦不敢轻视,立刻换上热热的汤婆子。
“唔,就睡,就睡。”心头的结解开,熬了半宿的夜,玄烨忍不住困乏。临睡前,仍不忘记强调:“墨姐姐,叫我烨儿。”
“好,烨儿睡吧。姐姐在这守着你。”苏锦担心玄烨生病,另抱了铺盖卷过来铺在软塌上,一边打坐练功,一边注意他的动静。
一宿未眠到天色将明。苏锦眨眨眼睛,觉得神清气爽,疲劳四散。功法不愧是仙子之物,果然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既然是好东西,那可不可以分享呢?心头一动,打算待会儿回房询问熊猫。这会儿,得先叫小祖宗起床。还得赶紧些,昨晚玄烨睡得迟,今儿已比往常迟了两刻钟。
康熙带着随从向慈宁宫迤逦而去。清朝以孝治国,晨昏定省是少不了的。
慈宁宫里,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一个歪在榻上,一个斜坐在下首案前,早就在等着康熙进来。见康熙稳稳重重地走来,后边苏麻喇姑和苏墨尔脚踏“花盆底”,头梳一字头,手拿黄手绢亦步亦趋,二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想:满有帝王气概嘛!
康熙拱手向祖母、额娘请安。太皇太后见孙儿懂礼的模样,心中欣慰,爱得不行,一把拉住他的手,问长问短:“孙儿,昨晚上歇得可好?是谁守着你的?竟比往常多睡两刻钟呢。天气太冷,可别着了凉。”
皇太后听罢,立刻吩咐:“苏麻喇姑,我记得有件紫貂裘,找出来给皇上穿。”又对康熙道:“难为你小小年纪,独居一宫,有什么缺的少的,尽管告诉额娘,额娘给你补上。”
康熙规规矩矩的依在太皇太后怀里,听到祖母和额娘的问话,慢慢的一个一个道来:“回祖母的话,昨儿是墨尔守夜,孙儿歇得不错,只是换了床,难免有些不惯,故而起得晚些。” 说完,转头看向皇太后,道:“儿子没有什么短缺,苏麻和墨尔心细周全,伺候得儿子很舒坦。”
苏麻喇姑取出紫貂裘,给康熙披上。康熙到镶金全身玻璃镜前照照,大大方方的道谢:“这貂裘穿着好,儿子多谢皇额娘。”
“孙儿穿着这貂裘更显尊贵气质呢。”太皇太后赞了一句,道:“你先坐着。”
“苏麻,墨尔,过来。”太皇太后叫道。
苏麻和苏锦忙撩开前裙,跪在太皇太后面前:“苏麻(墨尔)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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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麻磕头道:“老祖宗,苏麻不要什么赏赐,苏麻只要您和主子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哦,是个好丫头。”太皇太后笑道,又问苏锦:“墨尔,你呢?”
这绝对是个试探!苏锦暗道。抬起头纯纯一笑,道:“回老祖宗的话,墨尔能够跟着主子住在乾清宫里,衣食无忧,已是老祖宗莫大的恩典。墨尔不要什么赏赐。”
太皇太后满意一笑:“你也是个好丫头。皇帝年纪尚幼,需要可心的人服侍着。这么着,苏麻和墨尔,你们两个就跟在皇帝身边,仔仔细细的伺候他,照料他。老祖宗承你们的情,断不会叫你们失望。以后你们有了心愿,老祖宗会尽量满足你们。你们说,好不好呀?”
“多谢老祖宗恩典。”苏麻和苏锦齐齐拜倒。
太皇太后笑道:“起来吧,起来吧,服侍你们主子回宫读书。在老祖宗这里,不用拘束。”
“是,老祖宗。”苏麻和苏锦起身。
太皇太后仔细打量两人,突然笑道:“瞧瞧,我这脑袋,竟把这事情忘记了。苏麻和墨尔,你们两个不是普通的宫女,你们是皇帝的干姐姐。按我说,这宫女服饰老气横秋的,一点也不好看。传我的懿旨,从今往后呀,你们俩的衣服就按照翠儿(顺治次女)的做。小姑娘嘛,就该穿些鲜亮的颜色,你们漂亮,我们看着也高兴不是?”
“多谢老祖宗。”哪个女孩不爱美,太皇太后这懿旨简直是太体贴,两人欢喜的应下。
康熙也站起来谢恩道:“孙儿谢皇祖母。”
“你谢我做什么?”太皇太后好奇的问道。
康熙道:“苏麻和墨尔是孙儿宫里的人,皇祖母给她们恩典,就是给孙儿恩典,孙儿受恩,当然得谢。”
“咱们的玄烨长大啦。”太皇太后笑得合不拢嘴,和皇太后夸奖孙子。
回到乾清宫,康熙临朝听政,苏锦方有片刻空闲时间。正准备装睡进入空间,便听到外面人声嚷嚷,丁香急匆匆的跑进来,道:“墨尔,墨尔,是吴总管来了。”
苏锦忙穿上外裳,急急朝正殿而去。远远的,便听见吴良辅的怒斥声。
“放肆!乾清宫乃天子居所,是你们这些下贱奴才能随便跑动的吗?”吴良辅尖细的嗓音吼道:“还不快跪下!小宋子,给我掌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