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万籁俱寂。
慈宁宫灯火通明,又是一个不眠之夜。西洋钟钟摆“嘀嗒”作响,愈发让人不得安宁。
八宝琉璃炕屏映照着跳跃的烛火,太后捻着黄玛瑙佛珠默念佛经,佟妃坐在下首的绣墩上,时不时焦急的往炕上望望。
玄烨盖着明黄色的锦被,神态安稳而舒适,显然好梦正酣。
苏锦拧了条冷水帕子,替换玄烨额头上那张,转头瞧时针指向十二点的座钟,心情不由跟着焦急起来:已经过了两个时辰,按理说药效早该发挥了啊?
“熊猫,你的灵液管不管用啊?”苏锦用意识询问空间里的啃仙桃的熊猫。
熊猫朝天翻个白眼,挥舞着爪子刨个坑,将果核掩埋严实。拍拍爪子上的泥土,招来一本《水浒传》,坐在院中的紫竹下,晒着太阳悠闲的享受下午茶。翻开第一页书,双腿交叉一颠一颠的,熊猫这才幽幽的开口:“灵液并非万能,何况是稀释百倍后的?”
苏锦直想问候熊猫的长辈,咬牙切齿的问道:“是谁保证百病全消的?难道你给我的是假冒伪劣产品?”
“是你说的不能让上仙立刻痊愈!”熊猫扔掉手中的书,气呼呼的反驳道:“还说什么他好了,你就危险。所以我才舍好取次。这能够怪我吗?”
炸毛的熊猫惹不得。苏锦差点举起双手投降,“冷静,冷静。熊猫你是仙兽,要时刻注意风度。”我都奔三的人了,不和小动物一般见识。苏锦安慰自己。
“呼,呼。”熊猫深呼吸几次,平静下来,“灵液只能增强抵抗力,真正能治天花的是笈笈草。你多给他进几次药,他自然好的快点。”
“多谢。”苏锦起身打算请示太后,忽然醒悟过来,问道:“仙子留下的丹药里没有治疗恶疾的么?我是说,万一笈笈草没效果……”她和苏麻的生死系在玄烨身上,由不得她不慎重。
熊猫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幽篁居的大门,想象自己是在看着外界的苏锦——那里是外界和空间通道所在。“修真者不会患恶疾,更别说身为上仙的主人。幽篁居里怎么会有这种药啊?”熊猫大吼一声:“麻烦你以后动动脑子,别再问本仙兽此类傻瓜问题行不行?”
“淡定,淡定。”苏锦连忙安抚熊猫,事不过三,今天不能再惹他。“对不起,以后不问了,不问了。”苏锦真是有苦难言,表妹给她灌输的什么东西啊?完全对不上号么!随身空间可满足主人的一切心愿,这个纯粹是胡扯!
“你没有看我给你的修真界常识?”熊猫灌下一壶凉茶,问道。
“这不起没来得及么?”苏锦讪讪,她又不修真,看那些有啥用?“哎,玄烨好像退烧了,我得禀报太后去。”迅速遁走,以免引来熊猫的说教。
幽篁居里,熊猫抚摸着仙气氤氲的紫竹,叹口气道:“傻姑娘,你以为自己有选择的权利吗?主人,你说她和元和上仙还能在一起么?”
熊猫的话苏锦并未听到,她伸手探探玄烨的额头,见温度降到正常值,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下。把湿帕子收起,苏锦走到太后身边轻声道:“太后,主子似乎不烧了。”
“什么?”太后睁开眼,惊喜的道:“太好了!我去看看他。”
天花之所以成为闻之色变的恶疾,顽劣之处在于持续不断的高烧和瘙痒难耐的痘子。只要高烧退下,天花就好了一半。另外防止病人抓破水痘引起炎症,再加以细心照料,这病基本上能好。
佟妃喜出望外,她本来挺怀疑笈笈草的药效——长得跟野草似的,能治太医都无能为力的天花?现在看来,这笈笈草不是野草,而是仙草啊!嘴里念叨着佛祖保佑,走近了看太后为玄烨扶脉。
太后的医术不精,略通皮毛而已。简单的探了下,发现玄烨脉搏稳健有力,跟上午大不相同,顿时眉舒颜展,问道:“还有笈笈草吗?”
“多着呢。”佟妃道:“太后,玄烨如何了?”
“再去熬药,每隔两个时辰进一次药。”轻摸玄烨的小脸,太后道:“我的乖孙八成是有救啦!”
“哎。苏麻这就去熬药。”此刻,伏在炕角小憩的苏麻被惊醒了,听见吩咐,主动道。
“墨尔去打点热水为主子擦擦,主子出了汗,身上肯定不舒服。”比起自称奴才,苏锦宁愿接受墨尔这个名字。
“姑娘家就是细心。”太后指着苏锦,对佟妃道:“你看吧,我说这俩丫头是福星,有她们在,不愁玄烨不好!”孙子的命捡回来了,太后有心情说笑。
“是啊,老祖宗总是没错的。”佟妃有些尴尬的道。上午她把人家姐妹推出去承受皇帝的炮火呢,想不到晚上就要靠人家的药材救命。风水轮流转,人生的机遇谁都说不清楚。
“你快去吧,费心了。”佟妃首次朝苏锦露出好脸色,当着太后的面,她不介意说句软话。苏锦姐妹由太后赐名亲自赐名,自然和慈宁宫叫花啊朵啊的宫女不同。
“娘娘言重了,这本是墨尔的职责。”苏锦腼腆一笑,行礼后退下。
苏锦在小厨房里徘徊了会,估摸着太后和佟妃谈话结束,才动身回到正殿。小水桶自有粗使嬷嬷提着,跟在苏锦身后。
端着铜盆进了东次间,果然不见佟妃的踪迹。原本放在桌上,装笈笈草的竹篮也不在。苏锦了然于心,不动声色的给太后请安,然后拧了热帕子,小心给玄烨轻拭手臂和脖子,尽量不碰触水泡。
之后,玄烨又进了几次药,身体逐渐康复。次日晌午,玄烨已经能清醒片刻,说不了几句话,也足够令几人欢欣鼓舞。
苏锦姐妹轮流着照顾玄烨,太后见她二人周全细致,便放下心回西暖阁歇息。佟妃也在慈宁宫找个偏殿睡下。
顺治十七年腊月末,新年将至,宫中却无半点热闹气氛。大清的两位大boss不高兴,底下人过得战战兢兢,生怕犯错误。
历经四日与病魔艰苦卓绝的斗争,玄烨终于在新年前天醒来。
玄烨只着棉袜跳下炕,好奇的打量假寐的苏锦姐妹,俄尔,终于认出她们是病中照料自己的人。他甩甩晕乎乎的脑袋,自己倒了杯冷茶喝下,方觉得清醒些。
大病初愈,身体酸软无力。宫女们全累得睡着了,他左右看看,决定自己出去找太后。
苏锦睁开眼睛,稍稍松口气,一边和空间里的熊猫对话,一边听玄烨和太后撒娇。——未来的康熙大帝,目前仅仅是个想要饱饱的睡上一觉的八岁幼童。
东边日出西边雨,有人欢喜有人忧。三阿哥生龙活虎,慈宁宫的人欢呼雀跃;鄂妃不治身亡,承乾宫的人哭声漫耳。
顺治帝许久不理朝政,索尼率领大臣闯宫不成,行森和尚一味劝说顺治出家,索尼无计可施,便约上鳌拜、苏克沙哈、遏必隆,四大臣一起到慈宁宫求见太后。
太后听闻儿子竟看破红尘,有剃度为僧之念,顿时大惊失色,立刻命索尼宣召行森的太师傅玉林秀入宫,制止妖僧蛊惑皇帝。——釜底抽薪,太后好厉害的手段。
承乾宫。
顺治执意追封鄂妃为后,玄烨作为皇子,需着素白的孝服。
玄烨带着苏锦姐妹潜入承乾宫,三人躲在大立柱后,冷眼旁观内侍们哭灵。苏锦还蛮想上前瞻仰这位清朝最有名的红颜祸水的遗容,可是三人的出场方式不对,时间也不太合适。
“多亏二位姐姐,不然躺在那里的就是我了。”玄烨正太心有戚戚的道。
苏麻道:“主子可别叫我们姐姐,我们担当不起。”
苏锦练习九转回心诀后,对环境感知敏锐得多。站在承乾宫大殿里,只觉阴冷不适,一阵风吹过,更是鸡皮疙瘩直冒。
这种环境对人体有害,特别是对刚好的玄烨。“主子,咱们回去吧,她们哭得挺吓人的。”
“女孩子胆子小,我怎么给忘了?”玄烨一拍光脑袋,道:“回吧!回吧!待会祖母该着急了。”说完,转身就走。
你个小屁孩!苏锦暗地里翻个白眼,牵着苏麻的手回慈宁宫。
顺治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心皈依佛门,即使得道高僧玉林秀也无法劝阻。行森执迷不悟,玉林秀为挽救佛门北宗,只好架起柴堆,欲将行森烧死。
顺治跪在佛像前,打散了辫子,等着行森前来剃度。几时不见人来,方得知行森被玉林秀绊住。顺治是个执拗性子,太后穷尽计谋不让他出家,反而坚定了他出家的决心。
随手指个太监,命其为他剪发。太监哪里肯,双腿打颤的说自己不会。顺治指遍屋里的人,都得到不会的回答。他终于发火了:“难道要让朕自己动手?”
真是麻烦!剪个头发还磨磨唧唧的。苏锦上前一步:“皇上,墨尔会绞头发。”
“是你,小丫头。”顺治认出苏锦,道:“好,你来。”
你早该脱去龙袍换僧袍了。苏锦还记着顺治的活埋之仇呢。当下手里点不客气,迅速出手,“咔擦”一声,剪掉顺治的猪尾巴。——她看不顺眼这发型很久了!说实话,清朝的辫子,还不如光头呢,至少光头省事啊。
顺治虔诚的跪着,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大雄宝殿里接受最庄严的剃度仪式。
实际上呢?这里是紫禁城的小佛堂,掌剃刀的是一个十岁小姑娘,旁观者是数十太监,旁边还站着抽噎抹泪的八岁小童,与一个双眉紧蹙的小丫头。
这情景当真无比讽刺。——皇帝出家,顺治开创了大清先河。
剃度完毕,顺治听说行森被烧,连忙赶去,还是迟了一步。只来得及听行森赐法号行痴。苏锦跟着去瞧热闹,闻言心里一哂:可不就是个痴么?痴心不改、痴男怨女、如痴如罪,就像为顺治量身打造的!这行森还真有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