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是这样啊……”
肖雨在被黑剑刺穿的一瞬间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又抬起头来看着坐在车里的陆远,大张着的嘴慢慢合拢,脸上浮现出一个不明显的笑容。陆远定定地回望着她,这个女人,在这一刻,有了些变化,笑容也不像之前那样诡异骇人,反而带着温柔。
肖雨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就像被抽空了实体一样,轮廓也渐渐变得不清晰,但她的脸却始终向着陆远的方向,像是要把陆远的模样刻在脑海里。
陆远没有回避她,他感觉到了一些熟悉的东西。
这个被孟凡宇刺穿了的身体,这个半透明的身体,是他的母亲。
肖雨最终像一团白色的雾气溶化进了夜色里,没留下一点痕迹。随着肖雨的消散,陆远顿时觉得松了一口气,之前那种窒息和疼痛的感觉突然消失了,他打开车门下了车。
“怎么回事。”他看着孟凡宇。
缠绕在孟凡宇左手上的黑雾像正在被他的手指吸收一般地,快速地消退了。
“没事了。”孟凡宇靠在车头上,点了根烟,嘴唇有些发白,不知道是因为夜里气温太低还是因为别的。
陆远走到他身边,将他的左手拉到自己眼前,仔细地检查:“我从来没有想过,我最好的朋友,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居然有可能不是人。”
说完这句话,陆远手指扣在了孟凡宇的手腕上。他觉得孟凡宇和苏墨一样,应该没有呼吸,没有脉搏。可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孟凡宇的脉搏很正常,和常人没有任何区别。
至于呼吸,他和孟凡宇认识了十几年,一直都是摸爬滚打在一块,要有什么不对劲,他也不会一点感觉也没有。
“干嘛觉得我不是人?”孟凡宇笑了笑,抽回手。
“苏墨就不是,没有呼吸脉搏,”陆远皱皱眉,“我觉得你应该认识苏墨吧。”
“不认识。”孟凡宇没有犹豫,干脆地回答,这样的回答,让陆远有点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说是好。
“……肖雨,”陆远顿了顿,“消失之前那一会,是肖雨吧?”
“是的,上车吧,回城估计要半夜了。”孟凡宇把只抽了几口还剩大半截的烟扔到地上踩灭了,转身上了车。
陆远没动,他对于孟凡宇不是个没有呼吸没有脉搏的怪物感觉到松了一口气,不管孟凡宇有多少事瞒着他,但只要孟凡宇不是个“鬼”,他就感觉踏实了很多。他不知道所谓的鬼神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他只是单纯害怕孟凡宇会像许佳音,像肖雨那样诡异地消失出现再消失。
“饿吗?要不要去吃点东西。”孟凡宇看看陆远。车开到中山路上时,已经快12点了,霓虹闪烁,灯火阑珊。
“我怎么可能吃得下东西?”陆远有点恼火,这一天的经历对于他来说,无论是从精神上还是肉体上,都是一种难以承受的折磨,谁还有胃口吃宵夜?
“那回去休息吧。”孟凡宇把车停在路口,他知道陆远现在心情不好,但他什么也做不了,也不想做,有些事必须得自己面对。
陆远下了车,关车门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对孟凡宇说:“……你脸色不好。”
“睡一觉就没事了。”
陆远没再说话,关上车门转身走了。
七家园子这条路看来比平时要黑一些,陆远抬头看了看,果然,路灯又灭了几盏。
陆远叹了口气,他觉得现在自己的思维有些奇怪了,以前他是不会这样想的,但现在他却忍不住,市政对于这片处于城市中心繁华地带的老旧房子之所以一直不动,连起码的维修都没有,也许真的是因为这片老房子有某种不可以公开言说的蹊跷之处。
他低头看着自己在忽明忽暗的路灯下慢慢拉长又慢慢变短的影子,又想起了肖雨消失前的那个微笑。那个笑容与之前的不同,那是母亲对儿子的笑,也许是孟凡宇让她得到了解脱。
可是之前的肖雨,究竟是什么?
他有些烦闷地推开19号的大门,熟悉的场景进入他的视线。
月光和茶。
每次看到这样的场景,他都会不可控制地冒出些奇怪的感受,仿佛苏墨在这里已经坐了无数个夜晚,在等他。
“你回来了。”苏墨的声音仍然淡淡的,躺椅轻轻晃着。
这落寞的声音无端端地让陆远一阵心疼,有种想流泪的欲望。他停下脚步,站在天井里,看着苏墨在清冷的月光下的微笑:“回来了。”
苏墨靠在那里没动,听到他的回答,放下了手里的杯子,向他伸出手来。
他的手指修长,白皙的皮肤在月光下显得有些透明,陆远在这一刻像是着了魔,他慢慢向苏墨走过去,轻轻握住了这只手。
苏墨的手上有细小的温暖,这种暖意像某种毛绒绒的小动物轻缓地爬进他的心里,让他全身都有些发软,不由得轻轻地跪了下去,单膝跪在了苏墨身边。
“回来吧。”苏墨在他耳边轻声地说。
这低语如同魔咒一般,让陆远有一种遥远而真实的熟悉感觉,他看着苏墨。苏墨脸上还是那种安静的表情,眼睛里闪烁着细小的黄色光芒,陆远看得有些入迷。
苏墨的眼眸在这光芒里慢慢变了颜色,琥珀色的双眸让陆远有些抗拒,却又舍不得移开视线,不受控制地轻轻靠了过去,低下头吻向苏墨的唇。
这是陆远从来没有过的感受,温暖,安宁,平和……
“说好了,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无论要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要和你在一起。”
陆远醒过来的时候,手机正在响着,他抓过手机看了一眼,蒋志明。
“你搞什么!昨天到现在我打了你十几个电话,你上哪去了?这种非常时期,你居然跟我玩失踪,”陆远接起电话还没来及开口,蒋志明的声音就一连串地蹦了出来,“我这一头包,还得帮你打掩护!”
“我马上过去。”陆远没有解释别的,坐起身来。
“你不用过局里,你去殡仪馆,那有个车祸,一车四个全死了,都拉过去了。”蒋志明也没时间纠缠陆远为什么,而且陆远一向认真负责,这次肯定是有事,他也不想多问。
“好的。”陆远挂上电话抓过衣服胡乱套上就往外跑,跑了两步看到了六六笼子里空空如也的食盆子,他在腿上拍了一下,让他养狗真是造孽了。
“对不起啊小东西,我真……算了我也不找借口了,”陆远把狗粮倒进食盆里,想了想一咬牙直接把一袋狗粮倒着放下来,“小不点,我没回来的时候你要是饿了,就直接从袋子里吃吧……”
他摸摸六六的脑袋,冲进浴室胡乱洗了两下,冰凉的水让他清醒了很多,猛然想起来了昨天晚上的事。
“老天。”陆远趴在洗手池上有些发愣,他吻了苏墨?他疯了吗?
他转身往外跑,必须找苏墨说清楚,自己虽然没喝酒,可昨晚上的确是有些不清醒,也许是因为昨天一天太累了,总之就是发了神经……
陆远打开门朝苏墨屋子看一眼,发现门开着,苏墨正靠在门框上看着天井发呆。
“苏墨。”他叫了一声,关上门向苏墨走过去,觉得有些尴尬。
“早。”苏墨看着他,笑了笑,看起来很平静。
“呃……昨天晚上,”陆远有点不好意思和苏墨对视,他移开视线,“我有点晕了……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陆远被他这么一问,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仿佛自己大清早跑来说对不起是件很多余的事:“就是……算了。”
陆远转过身往楼梯走去,能感觉到苏墨的视线一直在他身后。他有些郁闷,自己这是怎么了,对于苏墨不是“人”的事实,自己不仅接受了,昨天还做出那样的事!
也许,只是也许,陆远现在可以对任何事都作出超出常规的判断,也许苏墨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这种关系并不是他和镜灵之间的那种对立关系,而且某种……他想不明白,自己对于苏墨那种莫名的心痛是怎么回事,还有那种熟悉的温暖。
还有一个疑问,就是——苏墨是不是也想要自己身上这个坠子?
所有的问题都集中在了一起,所有的事也许都只是因为这个小小的吊坠。
陆远有种冲动,他很想就这样把坠子一把扯下来扔到随便什么地方,谁愿意要谁要去。可理智不允许他这么做,如果一定要把这吊坠给谁,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孟凡宇。
殡仪馆是个好地方。
陆远一直这么认为,远离市区,远离人群,远离一切世俗烦扰。他从前曾经想过,在殡仪馆工作是个不错的选择。
“车祸在快下高速的地方发生的,”事故科的人跟在陆远身后介绍,“因为马上要到车流高峰期,所以没有保留现象等你们去……”
“嗯。”陆远换上衣服,一边戴手套一边看着眼前并排放着的四具尸体。
“我们拍了现场的照片……”那人继续向他介绍。
“我一会看,请先不要说话。”陆远打断那人,工作的时候他讨厌受到干扰。
看起来是一家四口,一个孩子,一个老人,两个看起来应该是夫妻的中年人。陆远大致检查了一遍,特别留意了一下伤口和腹部,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这样做,他实在已经有了阴影,看到尸体就会下意识地联系到前两次的凶杀案。
这四具尸体符合交通事故的所有特征,没有可疑的地方,他松了口气,摘下手套,在鉴定报告上签下名字。
走到外间,他觉得胸口有些发闷,原因他知道。
现场照片上能看出来,在车祸发生的一瞬间,母亲将孩子紧紧搂在胸前,并且尽量地转身,用自己的背对着前方,企图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的孩子多一线生机,但却没有成功。
陆远的记忆里,母爱是种什么样的滋味,他没有印象。肖雨最后的那个微笑,是他对于母亲的唯一感触。当年肖雨在出现异状的时候,也许也曾经像这个母亲一样,想要过保护自己的孩子吧……
陆远给蒋志明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这边已经处理完了,马上去局里报到。
直到现在,他才有了一些空间,开始思考昨天发生的事,考虑孟凡宇说过的话。
哥哥和我在一起,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