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瑞斯赶回去的时候,齐悦和零已经离开多时,房间里只剩下希尔斯一个人。
他背对着门口坐在地毯上,将碎掉的花瓶一片片重新拼装起来。
他眼睛里的黑色仍旧没有完全褪去,然而外在已经完全感觉不到杀气。只是专注的进行着这项与他一直以来的性格毫不相符的琐碎工作。
“她已经安全的离开了。”听到安瑞斯的脚步,希尔斯头也没抬的说道。
“……嗯。”
安瑞斯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跟希尔斯说些什么。
她在他背后站了很久,最后还是鼓足了勇气,在他的身旁坐下来,安静的看他拼装花瓶。
而希尔斯也将最后一片碎片完美的贴到缺口上。
然后他唇角勾起一抹恶作剧一般的微笑,抬手轻轻的一弹。整只瓶子便碎成齑粉,崩散到空气中。
他拍了拍手站起来,好像这才意识到安瑞斯还在一般,带了些残忍的疑惑,问道:“你还有什么事?”
安瑞斯坦然的回望着他,“没有,就是想多看看你。”
希尔斯愣了一下,随即饶有趣味的笑着,说:“她受了伤。我不太确定有多严重,你知道我不太会把握出手的力道……”
“我现在只是想关心你。”安瑞斯强调道。
希尔斯无奈起来,“好吧好吧,你需要我做什么?不管替你打架,还是保护什么人,或者出钱?你尽管说吧。”
“希尔斯。”安瑞斯却完全没有被伤到,反而抬手揉了他的头发,微笑起来,“你还真是个别扭的孩子。”
希尔斯面无表情的侧身让了一步,低头微微斜望着她,湖绿色的眼睛里带着些不悦,“别挑衅我,你现在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莱维很难对付,我可不想跟他起冲突。”
安瑞斯的动作变得僵硬,那个名字对她而言是一种禁忌。她凝望着希尔斯的眼睛,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希尔斯,当年是我做错了。我一直很后悔,想跟你道歉。”
“哦。什么样的道歉?”
“我很抱歉,我不该对你出手。就算你当时理解不了我的决意,我也该和你说明缘由。你有权利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你父亲。”
“你不要搞错了。”希尔斯目光里有微妙的气恼,“那是一场光明正大的决斗,你赢了,所以有权丢掉我,就是这么回事。事到如今跟我说什么缘由,你看不起我当年的决意吗?”
“那不是该用决斗解决的问题。”安瑞斯认真的回答道。
“你真的很隆!毕6怪沼诼冻隽瞬荒头车纳裆!拔胰衔丫饩龅煤芡昝懒恕!
“……”尽管很难为情,但安瑞斯还是说了出来,“再给我一次机会,儿子。”
希尔斯发现自己真的不太会应付这种状。
艾尼米人很贪婪,曾经享受过母爱的机会,希尔斯很清楚自己留恋那种关爱。但是作为一个艾尼米人,他更清楚的是,那并非自己的天赋之权。虽然从她那里继承了些许面部特征,但从严格的遗传角度来看,他跟她并没有血缘关系。他只是寄生在她身体里的怪物,吞噬她的骨血,最后破腹而出。她侥幸没有丢掉性命罢了,到底是拥有怎么博爱的情怀,才会把他当儿子般喜爱。
希尔斯想要继续享有这份母爱,所以才以决斗来争取。结果尝到了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失败,那是就算成为宇宙第一的战士,也无法抹去的屈辱。他一直耿耿于怀。
偏偏安瑞斯还要再提起来,是想提醒他自己的失败吗?
但是那是安瑞斯,决斗的胜者,还是他的母亲。希尔斯有些拒绝不了。
……
“好吧,你说。”
“我离开,是因为我恨你父亲。”安瑞斯是这么开始讲述的。
希尔斯很能理解,艾尼米星但凡有些反抗能力的雌性,很少有不恨她们的丈夫的。
而安瑞斯的故事在希尔斯看来也毫无特殊之处。
——那原本应该是一个完美的婚礼,新郎新娘青梅竹马,真心相爱,有父母的首肯,有挚友的祝福,有童话般的未来。然而就在新娘沉浸在幸福中的时候,死神不速而来。那个男人拥有毁灭性的力量,他说爱上了她,然而在此之前她甚至都没有见过他。仅仅因为那莫名其妙的一见钟情,他杀死了她的爱人。而她则在挚友的保护下逃走了。
而后战争便爆发了。那个时候她才知道,那个男人来自宇宙最强大的种族,并且是十三统帅之一。战争持续了三个月。高傲的梵特尼血精灵倾一族之力保护一个女人,对抗世上最强大的种族。
然而她却无力担负这么多人的牺牲。
她最终妥协了,答应嫁给他。那场婚礼作为胜利者的炫耀,在梵特尼举行。
她的行为亵渎了为她而死的英灵,她在那一天成了梵特尼的叛徒。
她背负着仇恨和罪恶感出嫁,对于自己的丈夫无法产生半点厌恶和痛恨之外的感情。
他们互相折磨了足足三年,直到她生下孩子,才有了短暂的平和时光。而后十年过去,连仇恨的原因都有些淡忘了,她以为自己一生都将这么浑浑噩噩的与仇人共度。而后她得知,他挑衅了她的挚友,而后在决斗中杀死了他。
她终于没有办法再忍耐下去。
“那个时候我没办法带你走。”安瑞斯最后说。
希尔斯平静的点了点头,“我知道。莱维以为我能留住你,所以提了条件。”
——想走就留下儿子,并且永远也不许去找他。
“我一直感到很抱歉,希尔斯。可是如果换成是你,能若无其事的和杀死自己爱人、挚友、亲人、同胞的人一起生活吗?”
作为不久之前刚刚抢过亲的人,希尔斯对此行为原本无任何负罪感。满足自己的私欲是多么直观而强大的本能,足够蒙蔽双眼,让人看不清对方所遭受的痛苦。
但是安瑞斯和莱维同时又是如此鲜明的前例,希尔斯在这一刻居然忍不住进行了带入。
“你这么问没意义,我是这个假设里负责被恨的那类人。”自私的艾尼米人最终还是觉得,满足自己更重要些,“不需要明白受害者的心情。”
“但是就在刚刚,你放那个小姑娘离开了。”安瑞斯说,“你没有以爱为名,做出真正伤害她的事。”
希尔斯稍微有些烦躁起来,“我不知道。”
不伤害也许并非因为爱,而是因为骄傲。属于艾尼米战士的骄傲。
当初他与萨迦的赌约,固然只是一个计策,可是那场决斗却是真实存在的。而他既没有在决斗结束前把齐悦掳掠到手,也没有赢得最后的胜利。
如果是胜利者,他尽可以随心所欲撕毁约定。但是他战败了,并且最后在萨迦的“饶恕”之下活了下来。这种情形下,不守前约对齐悦出手,是对他自尊的进一步践踏……他还没有这么不知廉耻。
私欲和骄傲发生了冲突。偏偏齐悦在此刻送到嘴边,该吃下去还是吐出来?这是希尔斯目前烦躁的根源。
“你跟你的父亲不同,儿子。”安瑞斯温暖的碧绿双眸带着鼓励望向希尔斯。她希望他能思考这个问题,却并不急功近利。于是岔开话题,“所以我猜想你也许会怜悯我的心情,原谅我当年的抛弃。所以我在这里向你请求……”
希尔斯深刻体会到了价值观产生的隔阂,“……都说了我从来没怪你,我不是输不起的人。”而后他稍微感到有点难为情,“虽然再见到你,也稍微有点高兴……”
希尔斯耳边传来了低低的啜泣声,然后就被抱了个满怀。
“喂,别靠这么近!”希尔斯印象中,这个生养了自己的女人没有这么情绪化。
果然,下一刻她眼睛里的泪水就换了性质,“乖儿子,海神号可能要遇到大麻烦了。赶紧养好伤,先帮我打完这一架再说。”
……
结果还是有求于他啊摔!
海神号漫长的旅程仍在继续。
我们有十足的理由相信,除非出于绝对的爱,不然宇宙航行都是枯燥乏味的。看够了一成不变的星空之后,这片令人感到无限渺小和孤单的空间,便再不能给人以任何消遣。
于是船员们各亮法宝,开发出层出不清、比宇宙航线还要无聊的找乐子游戏。
其中一种叫做刷副本。简而言之,就是就是把零和希尔斯分别当做boss,轮流开刷。具体方法参见大冒险。游戏规则是从“我爱你”和“你是个白痴”里分别挑选一句,说给他们其中一个人听。
鉴于希尔斯基本没人敢靠近,这几天零各种被刷。常常走着路就有一个打扮成人妖的人扭捏着跳出来,捧着大脸娇羞道:“我爱你。”或者“你你你……你也没那么白痴……”
然后就有一群人冲上来揶揄“零老大你怎么说?”或者狂扁“居然敢擅自改台词你!”
——自从勇敢的把齐悦从恶龙希尔斯手中救出来,零就晋级成了“零老大”。
……零面无表情走过去,留下自说自话的一群。
根本就完全找不到乐子啊摔。
表白方法不停的被改进,零依旧面无表情,当他们透明。
于是最后终于改进到齐悦身上了。
这一天她跟往常一样烤着小饼干,给零讲着她在地球上的经历见闻。零在一旁安静的翻看宇宙全图,不时目光温柔的望向他,回应她的话题。就像是清晨煮饭的妈妈和看报纸的爸爸。
这时,章鱼哥卡利安破门而入,扭头大喊:“谁推我!”
齐悦停下手上的活,带着最和善的微笑对他说:“坐,要不要先吃点小饼干?”
——跟来访的客人聊天,这是她在海神号上的工作。
章鱼哥偷偷望向零,乖乖的在沙发上坐下来,八条触手轮流往嘴里送饼干。
“我,我现在心里压力很大。”他说。
“嗯,怎么了?”
“前些天不是发现海盗船了吗?今天又碰到了炸得四处都是的飞船残骸,肯定是被袭击的飞船……怎么办,赤丸号就要来了。”
“别担心,有安瑞斯和希尔斯先生在,不会有事的。乖,喝口热水……平复一下心情。”
零捏碎了杯子柄……她没有把他当依靠。
章鱼哥圆鼓鼓的大眼睛水汪汪的望向齐悦,“我还是有些怕……能,能不能抱抱我?”
卡利安,好样的!偷看党们集体在心里大吼,这可比直接对零老大说“你是个白痴”找死多了!“准备好掩护,零老大要出动了。”
“噗……”自动门毫无征兆的闭合,将同时挤进来的围观党卡在门缝里。然后章鱼哥的脑袋被零的拥抱勒成了糖葫芦。
围观党集体绿豆眼。
“有没有感觉好受点?”零面带善良的微笑,问道,“还需要我再抱抱你吗?”
“不……不用了。”章鱼哥从嗓子里挤出声音来。
齐悦:“……你太用力了,会出人命啊喂。”
零:“没关系,他很软,能从酒瓶口大的孔里钻出去。”
8字脑袋的卡利安:“前,前提是酒瓶口上没玻璃碴……”
不过他们的找乐子消遣很快就结束了。
飞船的每一个角落都回响着安瑞斯优雅与爽朗并存的声音,她发布了紧急广播:“三级警报,全体船员立刻回到工作岗位。零、卡利安、齐纳……”她的声音顿了顿,大概意识到当飞船上有一条大恶龙的时候,最好不要把小白兔单独留下,于是补充道,“还有齐悦,到中央操控室来一下。”
围观党们同时收起了嘻嘻哈哈的表情,短短三秒钟内,便已经消失在齐悦的视野里。
房间里只剩下她和零的时候,零走到她的对面,拨开她的刘海,飞快的亲了她的额头,“我们……”而后齐悦反应更快的给了他一个过肩摔,“……走吧。”
“……对不起,只是条件反射。” 到底是对什么的条件反射啊喂,你不是号称走路都能摔倒的吗?
齐悦用手擦着额头,外强中干的强调道,“不过是你先做错。太失礼了,下次会摔得更狠哦……不对,没有下次啦!”
“……”零的心情稍微有些复杂,然而看到齐悦脸上可疑的红晕,所有的纠结就都不翼而飞了。他漆黑的眼睛温柔的眯起来,稍微有些遗憾道:“好吧,既然你不喜欢……”
“不是我喜不喜欢的问题!这么做是不应该的。”
“就是说你其实很喜欢?”零的眼睛里又有欢喜的光芒在闪耀。
“都说了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齐悦的心情忽然间有些难过。真是糟糕,她想……明明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她再次教导零地球的常识,“只有恋人之间才可以。”但是她终于意识到,自从零把他从希尔斯那里救出来,她们之间的相处已经渐渐偏离的“朋友”的初衷。她就像温水里煮的青蛙,对零举止里的暧昧渐渐习以为常,“朋友不行。你不能随便亲已经嫁了人的姑娘。”
零漆黑的眼睛凝视着齐悦,“可是,你说过不会回去找他。”他像个为了自己微渺的权利抗争的少年,“你不能这样。”
不能把他的前路和退路全部截断。
“我很抱歉。”齐悦小声的,但坚定的做出了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