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翊坤宫的路上,路过体元殿。远远地看到一排排旗装少女在管事明公公的带领下在殿前的空地上教导宫中礼仪,不由好奇,上前驻足看了几眼。
这些少女穿的衣服样式都差不多,只是旗头装饰略有不同,穿的高高的花盆底鞋,甩着绣帕,走起路来身材窈窕,摇弋多姿,尚还略有些生疏,背对着我向前练习走步。
“各位小主在闺中也穿过这种花盆底的鞋,不过宫里所做的就稍微高一点,相信大家刚刚穿上的时候会有点不习惯,但是为求步态婀娜,体态优美,所以还望各位小主下点苦功。这些日子的练习,各位小主进步很大,相信不久大家就可以行走自如,完全习惯了。等到皇上回宫,才能接受皇上和各位娘娘的阅选。”明公公一边来回审视,一边放声教导道。
我笑着摇摇头,准备离去。她们这些十几岁的女孩子们,本该在家中受尽宠爱,现在背井离乡来到宫里,还要背负着家族的希望,受人摆布,一点也不轻松。
明公公一抬眼看到我,忙过来请安道:“奴才叩见荣亲王。”
“这些都是今年入选的秀女?”
“正是。”明公公躬身道:“这些秀女经过初选复选后,还要学习宫中的各种礼仪规矩,方能接受皇上选阅,奴才这些日子正在教导她们。”说罢,又悄声笑道:“王爷若是想打听哪家的小主,奴才知之甚详,尽可告知。”
我一下笑道:“知道了,若有需要,一定会来劳烦公公。”
就在我们说话间,那些少女们转头来看,便有人惊呼一声:“是你?”
我闻声看去,有几人很是面熟,正是去云南路上那晚在驿站碰到的几个姑娘,便朝她们略略点点头。
明公公回头训道:“这些日子我们奴才们已经告诉过各位小主,在宫中切忌大呼小叫,在王爷座前怎么能如此失礼?”又回头对我躬身道:“王爷,奴才教导无方,还请王爷恕罪。”
“无妨。”我淡淡笑道。
几个小姑娘们神色各异,那个刁蛮女更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神情哑然,眼神闪烁,见我看过去,忙低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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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坤宫内,淳妃笑盈盈地请我坐下。
“王爷回来的可真是巧,这些秀女们虽早已进宫,但皇上南巡还未回宫册封,王爷若是心中看上了什么人,不妨与我说说,我若能帮上忙,定会尽力帮你。”
我一愣,没想到淳妃叫我来是这回事,不由笑道:“多谢娘娘关心,只是我年龄尚小,并未考虑这些事情。”
“话可不能这么说,有些事情还是早做打算的好,”淳妃和颜悦色道:“你虽不大,这些事上也该放在心上了。哪个王公子弟到了你这个年龄,不放一两个知冷知热的人儿在屋里,就你还是这么孤零零的一个,这么看过去,也让我们好是心疼。这次啊,可定要对自个儿的事情认真一点。”
我听了头大:“我哪懂得这些,还是听皇玛法和娘娘安排吧。”
淳妃嗔了我一眼,笑道:“你看看你,对自个儿的事情一点也不上心。我这里倒看中了几个女子,家世相貌都不错,正要与你参详一下。这些是她们的画像,你要不要先看一看?”
淳妃命人搬来了一摞画册,看她兴致勃勃的样子,我也佯做兴趣地翻看。
翻到一张熟悉的画像,不由“咦”了一下,这不是那个刁蛮女吗?
淳妃看我有了兴趣,瞟了眼名字,会意笑道:“王爷可真是好眼光,这个乐瑶据说是本届秀女里姿色最好的,家世也不错,是湖广总督富勒浑的嫡长女,与王爷的身份倒也相契,只是听说人有些娇气。我们旗人嘛,女孩娇养,有些娇贵也是正常。”
我忙道:“看上倒不至于,只是看她长相确实还不错。若是性情,我觉得还是温婉一点的好。”要是把她娶回家,定会闹得家宅不宁的。
“说的倒也是。”淳妃表情微微一顿,随即笑道:“据说这个乐瑶还有一个妹妹,叫乐敏,今年两人一同入选,性情温顺,相貌也极好,可惜是庶出,不大配得上王爷的身份,若是指个侧福晋倒还可以。”
莫非还要给我指几个?我听了愈发觉得这事麻烦:“娘娘莫要打趣我了,这些人啊,看多了也就那么回事,相信都是精挑细选的,哪个都一样。”对着这些十几岁的小姑娘,我还真下不去手。
“你呀,”淳妃佯怒道:“年纪不大,倒像个小老头一样,什么事都不在意。你若心中没有人选,我就与皇上替你看了,左右定给你挑个好的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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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翊坤宫出来,不由无奈,这一届秀女进宫,宫里恐怕又是一阵姹紫嫣红,莺声鸟语。若是躲不过,那么接受便是。不是有句话么:生活就像强奸,如若不能反抗,那么就享受吧。好在我今生是男子,若是生为女子,岂不是更是身不由己,欲哭无泪了。
一边慢慢踱步沉思,正前方玉立一个靓影,不由诧异:正是刚刚淳妃提到的乐瑶。
乐瑶见到我,嫣然一笑,上前屈膝道:“乐瑶见过荣亲王。乐瑶特地在这里等王爷,只是为了向王爷道歉。几个月前在驿站里,乐瑶无礼,冲撞了王爷座下,还请王爷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与小女子一般见识。”
原来是这回事,她倒不是空有美貌的绣花枕头,我淡淡笑道:“不知者不罪。不过是件小事,乐瑶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在家中本是父母兄弟的宠儿,咋一离家,难免有些不适应。宫中不比其他地方,不会有人一直护着你。”
乐瑶又屈膝道:“乐瑶知道了。乐瑶多谢王爷提醒。”又微红了脸,欲言又止,一双纤纤玉手绞弄着手帕子。
“乐瑶姑娘还有什么事情?”
“我···”乐瑶更红了脸,鼓足勇气道:“乐瑶想向王爷打听个人···”低了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留下一道弯弯的阴影,果然是个美人胚子:“那日同王爷一起的那个人···”声音愈发低了。
“哪个人?”
“就是与那个野蛮的乡下女子在一起的那个人···乐瑶想着想必他也同王爷一般身份不俗,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他?”乐瑶终于羞答答地说完。
“他么···”桃花眼你果然很会勾人,惹得人家小姑娘相思了这么久:“是明珠格格的长子福东儿。”
乐瑶喜道:“原来也是皇亲国戚,那么···皇上会给他···指婚吗?”让一个小姑娘主动提起这种事情,早已将头低得不能再低,红透了耳垂。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摇摇头,若是以前的福家,有紫薇向皇玛法请求,还有可能,现在么,我也不知道她的影响力还有多大。
“哦,”小姑娘略有些失望。
我微一点头,便要离开。
“请等一下,王爷,乐瑶还有一个请求,不知王爷能不能帮忙?”乐瑶又欲言又止。
“什么事?”
乐瑶将手中的帕子递给我,含羞道:“明公公说我们这些秀女在宫中不能随意走动,若是王爷看到了他,请帮我把这个帕子带给他。”说罢,将手帕子塞到我手里,转身跑开了。
我愣愣地拿着这粉红色的丝帕,犹带着小姑娘的体温和清香,不由哭笑不得,这都是什么事啊,我什么时候成了传递情意的线人了?还是给桃花眼?
手中的丝帕一下被人抽去:“这是哪来的?”永琰脸色有些不大好看:“是刚才那个秀女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抬手要将丝帕拿回来,永琰撤回了手,将丝帕揉在手里,狠狠捏了又捏:“绵忆,这是不是你拒绝我的原因?你想与一个女子成亲,不肯接受这样的感情吗?”
“是。”我狠心道,若是这样解释能让他放弃的话:“我只想平平淡淡地生活,即使我不愿意,皇玛法迟早也会给我指婚,我没有勇气与你走这条路。永琰,你怪我胆小也好,懦弱也好,我不敢想象这样下去会有什么后果,也不敢去尝试。有些事情明知道不可为,为什么还要坚持?其实,你自己也很明白,有些事情是挣不过的。”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事在人为,绵忆,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我能护你周全,你总是自己用一道道障碍将我远远的阻隔在外,却不肯与我一起努力。”永琰黯淡了神色:“我希望能与你一起走下去,现在却对你的心意越来越看不明白了,看着你离我越来越远,不知道怎么才能抓住你···”
我垂目不语。
永琰脸色陡然一变:“什么人?”死死盯着树后。
一个旗装少女怯生生地从树后走出来,捂着嘴,脸上犹自带着害怕和不可思议:“我···我来找姐姐,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你刚才听到了什么?”永琰脸色凝重,我与他对视了一眼,感到事情的严重。
“我···我刚才什么也没听到···”小姑娘睁大了眼睛,愈发显得小鹿般无辜和楚楚可怜。
“乐敏是吗?湖广总督富勒浑的庶女。”我一下叫出了她的身份:“若是我们以后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话,你应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不是我想威胁一个小姑娘,而是我承受不起这个后果。
“是,乐敏知道。”小姑娘拼命压下自己的惊慌,强自说道:“在宫里,可以多看,多想,但决不能多嘴。乐敏今日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乐敏并未见到你们两人。”
“你让我们如何相信你?”永琰盯着小姑娘的眼睛,看得她无所遁形。
“我···”小姑娘狠狠攥了手中的帕子,目光灼灼,强自镇定道:“乐敏若是说出来,对您二位会不会有什么影响,乐敏不知道,但对乐敏一点意义都没有,乐敏为什么要这么做。乐敏若是严守口风,不仅凡事风平浪静,还能与您二位拉下一个人情。这其间的是非情况乐敏分得很清楚,乐敏想不出来为什么要做那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你倒是分析得很明白。”永琰淡笑道:“对于聪明的人我很欣赏,因为她知道什么事情做了对她有好处,什么事情做了可以给她带来灾难。你若只是赌咒发誓,我反倒不信了。我现在暂且相信你,也不会忘记你这一个人情的。”
乐敏忙一屈膝,慌忙跑开了。
我没有再看永琰,亦要转身离开。永琰一把拉住我:“绵忆···”
我平复呼吸:“永琰,这下你也看到了,我若与你在一起,只能永远做一个见不得光的人,你愿意我们是这样的情形吗?我们不要在宫里拉拉扯扯了,若是再让人看到,我们能威胁到每一个人吗?”
永琰慢慢放开了我的手,神色清冷,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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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乐瑶又在御花园里等候我,羞答答道:“王爷···上次让您带的帕子,您给他了吗?”
哪里还有什么帕子,早不知被永琰仍哪里了,我淡淡道:“我弄丢了。”
“丢了?”乐瑶惊叫出声,难以置信道:“王爷,您怎么可以这样?答应别人的事情,怎么能这么做,您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别人的一番心意?”
“我答应你了吗?若我没记错,是你将帕子塞到我手里,我并没有承诺什么。”我挑眉道,若不是你的帕子惹出来的事情,我和永琰何至于还要派人跟着你妹妹,说我迁怒也好,感情用事也好,有些事情并不会讲什么道理。
“那···那···王爷,这不过是随手的一件小事,举手之劳而已,至于您这么小气吗?”乐瑶有些口不择言,恼羞成怒了:“我不过是得罪过您一次,您至于这样对我吗?若是不想做就早点说好了,为什么还要我等这么多天,天天牵肠挂肚的?···”
“没有什么人有义务为你做什么事情?”我打断了她的话:“你觉得这是小事?在宫里私相传递定情信物,你别忘了你是待选的秀女,你的终身大事由皇玛法来决定,并不是你的一厢情愿。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安心等待安排吧。”
“你···”我无视身后乐瑶的横眉跳脚,转身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