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尸们抓着男人一动不动的身体,高高举起,一个接一个,将他传递到洞窟深处去,好像在进行一场诡异的献祭。
桐秋城直勾勾地瞅着黑沉沉的洞顶,如同一具没有思想没有灵魂的木偶,唯一还有些活气的地方,就是他软软垂下的右手。
手中,抓着从瓜瓜那里拿来的手机,手指,艰难地一个个,按下那行深刻到骨头里的电话号码。
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感觉不到血液的流淌,感觉不到一丝一毫力气,他正在逐步丧失对身体的控制能力,手指,仅仅是被强大而孤注一掷的意念,在机械地驱使。
电话,拨出去了吗?
应该有吧。
可为什么没有听到严导的声音呢。
他接电话了吗?
好像没有接。
严导也许是因为不认识这个号码,才不接电话的吧,并非因为这电话,是来自于他的缘故……一定是这样的。
可是,他想跟严导说说话,怕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如果那次不愉快的争吵,真的成为了他们俩之间最后的交谈,那么他就真的,死都闭不上眼。
最后一次,能不能再让他和严导讲讲话,哪怕一句话也好……讲完了,他也能放心的走。
“看看吧,仆人们给我捡到了什么,哦,一只火辣辣的小猫咪。”好听却又神经质的男声传来。
甜美而致命的香雾中,渐渐出现了一个高挑美丽的男子身影,他走过来,俯身细细观察桐秋城,像在欣赏一件新得的名贵玩具。
“你可真帅气,很好,非常好,我的收藏无疑全都品质上佳,美轮美奂,但这当中,还真没有你这种类型的,充满了男子气概。”
他轻柔抚摸桐秋城刚硬的面部线条,越摸越爱不释手,旋即想起了什么般,露出恨恨的神情,“……席维,如果得手了,倒也可以和你凑成一对,只恨那个狗才,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卑鄙无耻之徒,之前种种傻乎乎的吃货表现,完全都是假装的,城府之深沉,心思之歹毒,实在太令人发指了。”
桐秋城愣愣看着他,直勾勾的眼眸深处,掠过一抹嘲笑。
“你在笑我?你也觉得,我被席维表面上的阳光爽朗给骗了,十分可笑是吧。”秀萝威洛思咬住自己花瓣样的下唇,轻轻厮磨了一下,“我对他,一直以礼相待,总是请他吃东西,可是,看看他又对我做了什么?我最喜欢的男仆长被爆头,我的调香室被他几枪轰成渣渣,我的家整个乱七八糟了,而他,则像只乱窜的老鼠一样,到处欺负我美丽的仆人们。”
他看了眼旁边围拢成一圈的肉尸,又无奈地耸耸肩,“好吧,仆人们没有穿骨头的时候,是不怎么好看,毕竟那是必须的修饰,就像你,如果我把你的骨头都拆掉,你也不会是如今这副英俊的模样了。”
桐秋城唯一还能动的右手,紧紧攥在一起。
纤细唯美的男子,黯然叹息,“席维太不纯洁了,哪怕抓到他,唯一的用处也就是熬香水……原本我还觉得可惜,当然现在已经不可能那样想。至于你,小猫咪,只要你乖乖听话,像其他小猫咪一样,那么我就会赐给你灵骨,将你接纳进来,成为骨灵家族中的一员,从此,你将拥有无限的青春与永恒的生命,与席维那种一次性的消耗品相比,正如一个在云端,一个在泥地里。”
秀萝低下头,淡淡的唇瓣距离桐秋城无比接近,神秘的花香幽然索绕,暧昧的香氛与男子口鼻相闻,渐渐叫人酡红了脸庞。
“来吧,奉我为主,成为我亲密无比的仆人,我们相依相伴,谁都不会再孤独,谁都不会再寂寞。来吧,向我献上你的忠诚,共同分享名贵而豪奢的永恒。”
双唇越来越近,奇异的香气自唇间淡淡吐息,如同侵略,进入男人的双唇,口腔,气管,胸腹,越来越深,缠卷于五脏六腑,甚至就要触及灵魂。
桐秋城鼓起仅余的力气,右手一下子挥起,指间手机那坚硬的一角,重重擦过纤美男子吹弹可破的脸颊,带歪了他的脑袋。
周围响起阵阵抽气声,那是来自肉尸们的惊叫。
秀萝慢慢转回头颅,他摸了摸脸颊,纯白的如花肌肤上,平添一道醒目的红痕,看上去,十分狰狞。
“……小白脸!娘娘腔!”桐秋城嘶哑的骂声很低很低,却畅快无比。
薄红色的双眸,怔怔的望着他,红眸渐渐染上雾气,以及孩子般的委屈和悲伤。
“你……好可恶,”秀萝抹了抹眼睛,又抹了抹,将眼角抹得微微发红,脸鼓得白嫩嫩的包子一样,“你坏,你比席维还坏……为什么,你们为什么都要这样对待秀萝,秀萝只是……只是想和你们做个伴啊。一个人好难过,好可怕,我不想再那样了,大家一起开开心心的,不好吗?”
桐秋城有些不知所措,怎么好像自己在欺负人似的,这家伙到底……
手放下来,秀萝按了按他健壮的胸膛,露出好奇的表情,“你这里真硬,席维的看上去也很硬,是不是你们这种粗鲁的男人,都这样野蛮,铁石心肠,还不知好歹?”
“对你抱有期待,是我的不对,”秀萝残忍而天真地笑着,“你不乐意和我在一起,还打我,你亲手将自己变成了一次性的,那么,秀萝就满足你,咱们来享受一下吧,这是小猫咪最后的盛宴。”
白发白肤的男子,轻轻吻了他一下,对肉尸们说,钉起来吧。
桐秋城闭上双眼。
……
久久之后,群魔乱舞般的一切,已然褪去。
他贴在岩壁上,听着空洞洞的水滴声,一点一点,砸在脚旁的石头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力量和生命,仿佛都随着这种声音,一丝丝离体而去,他其实不怎么痛苦,因为肉体上的感觉,并不那么清晰。
贯|穿身体的坚硬物体,将自己与身前的岩石连结在一起,成为支撑点,所以他还能保持一个类似直立的姿势,他觉得,这也不算太糟糕,至少他不喜欢最后的时候,像坨烂肉般歪歪扭扭地倒在地上。
有些冷,有些麻木,这就是死亡来临的感觉么。
也没多难受,比起恐惧,更多的感觉,是疲累。
他半睁半闭了眼睛,在黑暗中恍惚了精神。
突然,那只死死握在掌间的手机震动起来,他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颤抖着手指,按下接听键。
“……”他想出声,喉间却只发出沙哑到几不可闻的低鸣。
“秋城?”
是严导的声音!
他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像被风吹动的灰烬,“严……”
“秋城,真的是你,我就想,这个陌生号码,应该是你打给我的……抱歉,我之前没有接你的电话。”
之前……啊,是了,他给严导打电话来着,在这一切还没有发生之前……
“没关系……”他虚弱地笑了笑。
“你不会生我的气吧?”严授纲有些小心翼翼地问。
“不会……”不会的,别担心,我永远都不会生你的气。
严授纲低低嗯了声,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继续说话。
听筒中传来十分空旷的声音,好像对方正处于某个宽敞的空间当中。
“严……你在哪儿,颁奖,结束了吗?”他问。
“正在进行啊,”严授纲的声音一下子欢快起来,“秋城,我们成功了,《军犬之王》成功了,你听到杜比剧院中,这海啸般的欢呼声了吗?”
他仿佛看到,严导高高举起双手,在闪亮的镁光灯中喜极而泣……尽管,他什么都没有听到,却仍然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他为严导感到高兴,斩获大奖了么,心愿得偿,真好。
那么,哪怕他不在了,他也……
“秋城,这个时刻,我只愿意和你分享,只有你,是永远鼓励我支持我的人,没有你,我坚持不到这里,这条路,太远太艰辛……我一个人,走不到。”
“嗯,不要紧严导……你现在,已经可以一个人走下去了。”他露出淡淡的笑。
严授纲沉默了下,轻声问:“秋城,你不回来吗?”
更久的沉默。
然后他说,对不起。
“不要道歉,是我不好,我该向你道歉才对,”严授纲的声音,含着愧疚与无措,“在酒店中时,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我其实,有好多好多次,都不该对你那么说话,你总是为了我好,而我,却总是不知道珍惜……”
“严导……”
“秋城,你不回来也好,因……因为我现在很好,非常好,只是,我想你知道,我知道错了,所以,你不要生我的气。”
“我不会……”永远都不会。
“嗯……”严授纲轻轻喘了口气,小心地问,“秋城,你现在,好不好?”
他又笑了笑,“……好。”
严授纲似是放心了,口吻轻松起来,“那就好,秋城,我现在也好,非常非常好。”
怎么可能不好,毕生夙愿达成,沉甸甸的金像就在怀中,全世界的电影人都在为他欢呼,他怎么可能不好。
空荡荡的杜比大剧院中,堆满了杂物的颁奖台上,严授纲孤零零坐在轮椅里,怀中抱着一团空气,眼中闪烁着梦幻般的光彩,幸福地笑着。
“严导,我要歇会儿了,我得歇一歇。”手机中,那个断断续续的男子声音,忽然清晰起来,就像从前无数次听在耳中的那样,那么有力,那么可靠。
“好,”严授纲的嘴角瘪了瘪,露出浓浓的不舍,但他马上又振奋起来,继续笑,“你歇吧,歇完了,也……也不用来剧院找我,我……不等你了……”
“好,”桐秋城的声音渐渐低弱下去,“不要等我,您一个人也……没问题了,您会,好好的……”
“我会好好的。”
“严导……”
“什么?”
“……保重。”
“秋城!”
“……嗯?”
“再见。”
“……”
电话中静悄悄的,久久,久久,听不到回答。
严授纲等了等,什么声音都没有,什么都没有等到,他只好自己跟自己又说了声“再见”,挂断电话。
然后,抱紧了手中应该很重,但好像又分外轻的奖杯,他微笑着,无比幸福,无比欢乐,伴着自眼角淌下的,一滴冰凉的泪滴。
严授纲,歪头瘫坐在轮椅里,静静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