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狼哈这样问,管奇臻微微垂下双目,手指轻轻捏着狼哈的耳朵,像是在顺它耳朵尖尖上的绒毛一样。
“你知道了?”
准确的说,是看到了。
狼哈扯住男人的领口,“这不是能够用你现在这种波澜不惊的口气来说的事情吧,你都干了什么啊,对自己老婆的背后捅刀子,又把她的断手扔进保险柜里,被我翻出来后还用那样明显的厌恶表情来对待它。我说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心呐,你对你曾经做过的事情就一点儿愧疚之情都没有吗?”
“那只手……”管奇臻的眼角不可遏制地跳动了一下,“是小哈用来欺负我的情|趣道具不是吗?我表现出来的反应越大,小哈就越开心,所以是我在配合小哈的恶趣味而已。”
“你这话啥意思,难不成之前你都快吓哭了的情景,是在骗你家狼大爷吗?”
“不,当然不是,”管奇臻赶紧安抚炸毛的伪哈士奇,“你也知道,我这人有些洁癖,我当然是可讨厌那只手了,没办法,嫌弃它脏啊。”
这个回答还不错,狼哈满意地点点头。
不过好像有哪里不对的样子,明明它应该在为那只天僵打抱不平,怎么一听珍珍羊说讨厌天僵的断手,反而觉得挺开心呢。
狼哈晃晃脑袋,决定放弃断手的问题,改从别的方面审问坏羊咩。
“她那么信任你,你却那样背叛她,你这家伙,心也太黑了。”
“小哈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我是个不择手段的人。”管奇臻的回答很是轻描淡写。
在他的立场来说,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以“有效”为目的来决定前进的方向,在这个追求有效的过程中,手段的选择自然也应该最为有效。
即便让他再次选择,他也仍然会做同样的事情,来不择手段地去达成目的吧。不过这话管奇臻并没有当着狼哈的面说出口,毕竟他同样是个十分懂得体察别人(或者动物)心情的,很有眼色的男人。
不过他不说,不代表着别人就真的不知道。
毫无悔意……
黑暗中的存在,那翻滚着怨怒的情绪,更加黑暗。
早就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当时发生的事情对她来说真的是那么震惊与出乎意料么。
管奇臻,这个人类中的君王,他的本性她并非全不知晓,可是,在他柔和的纯黑眼瞳注视之下,她以为,她是特别的。
就像那只现在正毫无防备依偎在他怀中的小动物一样。
“你不是特别的,就像我一样,对他来说,无一特殊。”伴着铃声的话语,轻轻在狼哈的耳畔回响。
“他的柔情,他的亲昵,都只是在为了他的目的服务而已,那不过是彻头彻尾的假象,你若当真以为,自己对他来说是特殊的存在……我,就是前车之鉴。”
狼哈有些呆怔。
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样吧,坏羊咩一向善于伪装,他做出什么来它都不会感到奇怪,因为对这个男人来说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不忍心,不管是对待人畜无害的小动物也好还是对待飞天大僵尸。连真正的狗狗们他都能狠心欺骗了,更何况是它这只伪哈士奇。
“……乱说些什么,你引我到此,就是为了讲这种不着边际的话么。”管奇臻微微蹙起眉峰,身上的龙纹袍服亮起明亮的金光,驱散狼哈耳边的声响。
黑暗中的存在,无疑就是当年那只天僵,看来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她已经自地脉深处逃了出来,并且对他怀有很深的恨意。她恨他,是理所当然的,不过他自然不会乖乖站在这里承受她的怨仇,尤其她似乎总是在盯着他怀中的这只傻二兮兮的家养野兽打主意。
“阁下不出几年便脱离困境,一身法力当真深不可测,不过管某也并非坐以待毙之人,自当用尽手段,再将阁下置于囚笼之中。”
管奇臻这番话,倒也并不是自不量力,他修为的确比不得天僵,可是世间强者们的交锋,从来都不是简单的由数字来决定结果。他已经成功过一次,就能够成功第二次。
黑暗中的人,一下子怒火冲天。
若有若无的铃声,频率更加暗哑急促,那声音直往人脑袋里钻,令听者不由一阵恶心欲呕。
管奇臻将狼哈的头搂入自己怀中,用胸膛为它隔绝噪音。远处的席维和大狗互相用爪子去捂对方的耳朵,捂住之后,看看自己两只有些滑稽的样子,心中都不由温暖起来,相视一笑。
“无耻的人类,你们今天都要死。”充满怨毒的女声,尖锐地响起。
管奇臻眼瞳一缩,望定了黑暗中的一点。
他浑身猛然散发出更加强烈的金光,袍袖大幅度扬起,无数金珠从袖口散落满地,巨大的符阵自他脚下生成,一瞬间铺满了整个黑暗空间的地面。
地上的金珠在金光中慢慢化出英武的人形,他们身材高大,穿着威风凛凛的盔甲,手中持有金色的□□,腰间挂着金色的战刀,背后还背着金色的飞斧或是弓矢。他们仿佛穿越时空,如同战无不胜的沙场天神,自久远之前那铁血辉煌的年代,降临于世。
“这是……”无可计数的庞大军阵,排布于整个黑暗空间当中,气势无比恢宏,他们身上满天满地的金光,几乎快要晃瞎了狼哈的眼睛。
“撒豆成兵。”管奇臻解释给它听。
撒豆成兵,传说中的仙术,据称历史上仅有一次,出现于仙道大战的封神时期——那是一个千年万年道行的众仙们搏命厮杀,其陨落所释放出来的灵能,震天动地的炫丽年代。
管奇臻统御天下时,为了寻求修行的道路,不知秘密发掘了多少古老的遗迹,撒豆成兵之术,便是他获得的威力最为强大也最为逆天的仙术。
修为越高,化出的军阵自然越强,但最重要的,还是施术者统御千军万马的气量与攻城略地的决心。
缺少了气量与决心,化出的军队顶多只有三五十人的规模,因为对于一般人来说,别说面对三五十人,就是三五个人,都不一定能够摆得平。要想化出无敌于世的军团,其统率者本身的素养才是决定性的关键。
然而对于管奇臻来说,这根本算不上什么问题,在他还没有走上修行之路的时候,便已经习惯了统御天下。
席维和大狗都有些看傻了,珍珍本来只是一只小肥羊,竟然一下子变出来这么多只金绵羊,眼前的绵羊简直满山遍野呀,好多好多好肥美的漫无边际的绵羊群。
珍珍羊可真是一身都是宝,不愧为险些算计了他们哥俩的大 boss,回想当初在世界阵的门外,如果不是狼哈干净利落地咬断了珍珍羊的喉咙,事情会是什么结果还真是很难说。
就算再自负的人,也不敢说能够击败一整个无边无际的军团啊。
而且,怎么说呢,这种只出现在电视电影里的冷兵器战争大场面,还真是让人不由自主激动起来,觉得万分帅气呀。
“啊,啊,珍珍亲太酷了,哥你觉不觉得这些军士长得都很帅,从头盔阴影中露出来的下颌看的话,与珍珍亲的容貌十分相像。榴~榴~这多多的珍珍羊呀,太多了太多了,好大一片金光闪闪的羊群,看得我简直心潮澎湃的,都想要当一只牧羊犬了,榴~~~~”
狗小弟想当牧羊犬吗?
大狗歪歪头,虽然对于二狗子的第一志愿不是军犬感到有些失望,但那种一条狗拥有一整群肥羊的幸福感,它倒也不是不能够体会。
那边,黄金的无敌军团裹挟来自封神时代的凛烈战意,举起林立的枪阵,发出山呼海啸的呼喝。他们的枪尖射出无数金色的光线,汇聚在一起,形成一道横贯天际的光柱,直直往管奇臻目光所指之处,悍然挥去。
轰——
刺目的强光击溃了重重黑暗,幻象散尽,显露出世界本身的模样。
众人被引来的地方,似乎是一座巨大的殿堂,在他们面前,长方形的华丽棺材层层叠叠垒放,好像高高的山峰一样,棺材山峰的顶端,立着一尊最为巨大最为华丽的金棺。
金棺的盖子敞开了一个手掌宽的缝隙,隐隐约约间,似乎能够看到金棺中那个曼妙无双的身影。
管奇臻瞳孔微缩,金棺毫无疑问,正是他的珠宝盒。
开了个缝,也就是说天僵还没有完全从宝盒中出来么,那现在应该做的,就是再次将盒盖关上。
不,事情有些不对,这里已经不是地脉深处,没有了地脉的压力,仅凭珠宝盒应该关不住天僵,那么她为什么不从宝盒中出来?而且之前的种种情状也很怪异,要报仇的话,天僵似乎不用搞出那么多花样,引诱他过来的那些首饰也好,黑暗的幻象也好,铃声也好,对狼哈说那些话也好。
除非,她不是不想痛快地报仇,而是做不到。
她的力量一定衰减得十分厉害,否则身为修为精深的天僵,之前的所作所为实在不该只是像个普通的女人一样,在被背叛后一味地疯狂散发怨气。而且,她总是在针对狼哈说话……小哈那里,有什么她在意的东西吗?
“小哈,你在做什么?”管奇臻立刻低头,然后就看见不知什么时候,狼哈拿出了那只陈腐灰败的断手,愣愣站在那里。
“我……”狼哈似乎晃了下神,“我……她很可怜的样子,这只手,是不是应该还给她?”
有个声音,似乎一直在狼哈心中呼喊:好疼……好疼……手……好疼……
原来如此,手。
天僵想要回她的手。
她已经知道了,他当年切断这只手后,利用她的手,在宝盒上下的血咒。这只手与她的气血一体相连,是打开珠宝盒的关键,只有得回她自己的手,天僵才能够从宝盒中脱困。
可是,真实的原因真的仅此而已吗,总觉得还是有什么地方奇怪的样子。
不管怎样,还是先关上宝盒的缝隙吧。
管奇臻的龙纹袍服飘动起来,他缓缓离地,飞到金棺前面。
一双充满怨毒的眼睛,从金棺的缝隙中向管奇臻看来,而他只是平静地回望这双眼,同时手按在金棺的棺盖上面,慢慢往前推去。
即便缓慢,却是冷酷无情的,哪怕直视天僵的双眼,他的内心也仍然没有丝毫动摇。
狼哈站在原地,拿着天僵的断手,脑子里乱成一团。
这个男人,将天僵埋葬在深深的海底后,过了几年,又有了一场婚礼。同样身姿美好的女子,穿着宛如嫁衣的裙装,吸收月之精华,与她的孩子一起,为他开启去到理想彼方的通道。
管奇臻说,他迎娶鬼子母僵,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可是,怎么想,都觉得,那应该是有特别的意义存在。
与天僵之间,没有结局的婚姻,对人类的君主来说,是不是一种遗憾?
他的心中始终有她的痕迹,但那也只是一道痕迹,在他与她之间悲凉而惊心动魄的过往之后,也仅只是一道寡淡的痕迹而已。
所以……你的存在,才那样多余,那样可笑。
你只是一条连替代品都算不上的,在他寂寞无聊时,能随便逗弄着玩的宠物狗而已。
一条狗而已,做什么梦,以为自己对于他来说,是可以相依相伴,不离不弃,那种生命中最为特别的存在。
他这样冷漠无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类,他的生命中,有他自己足矣,根本没有任何人具备特殊的存在意义!
“啊——烦死了!”狼哈大吼一声,高高跳起,往管奇臻的背后扑去。
管奇臻震惊地回过头,还没等他看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整个人被狼哈撞飞了出去。
几乎同时,从金棺缝隙中闪电般伸出一只手。
这只本应该一把掐住管奇臻脖颈的手,取而代之,现在牢牢地扼住了狼哈的颈项。
“呃……”狼哈虽然被提得两脚腾空,但却还是对着棺中人露出了一个充满嘲讽的笑,“小妞儿,少在狼大爷脑子里唧唧歪歪,你觉得亲手杀了坏羊咩不过瘾,所以想刺激本大爷去替你杀,来一出少见的狗血大剧?做梦呢吧。”
棺中人似乎有些恼羞成怒,用力收紧了手。
“小哈!”
管奇臻迅速飞了回来,也不嫌弃棺中人的手好几年没洗,可能很脏了,他两手用力扳动棺中人的手指,脚撑在金棺边缘,使尽浑身力气想要将棺中人的手扳开。
可是此时的棺中人,手指灌注了强大的法力,如同钢浇铁铸一样。
席维和大狗一看不好,顾不了自己在偷偷跟踪了,赶紧也从藏身处扑过去,帮着一起扳手指。
狼哈喘了口气,继续挤眉弄眼,嚣张地对棺中人道:“还有你是不是搞错什么情况了,在俺家中,狼大爷才是家主,这只坏羊咩不过是狼大爷随时可以用来打牙祭的移动食材罢了,狗骨头,懂不懂,啥叫替代品?除了二狗子,还有谁敢替代狼大爷吃掉小肥羊?”
席维一听,满意地连连点头,“没错没错,狼哈的思想品质太到位了,在这么生死危机的关头还记着我对珍珍羊的所有权呢。”
“还有,狗咋的了,狗就不能成为人生命中最为特别的存在了?你不过区区一只僵尸,以为自己原本是人类变来的,就也搞上物种歧视了?”狼哈很是不满,它可是十分以自己哈士奇的身份自豪的。
大狗很是开心,就是这个道理,狼狗狼狗,狼狼和狗狗果然是一家亲,想法相通,三观端正,真是十分令狗欣慰。
棺中人默默地傻了,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应它们才好。
眼看半天扳不开手指,管奇臻急了,“放开小哈,我将自由还给你!”
然后,在谁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管奇臻一把将那只断手塞进了金棺里。
棺中人下意识松了手指,接住自己的断手。
咔嚓——
棺材盖猛地完全打开了,大风吹起了棺中人丝缎一样的长发,露出了一张谁都想不到的脸。
那是……狼哈的脸。
沉默——
沉默——沉默——
沉默——沉默——沉默——
然后是沉默中的爆发。
“啥——?!!!”
狼哈大吼着揪住管奇臻的脖子,“老子还当真是替代品?这只天僵的替代品?”
大狗用肉爪子推上自己差点儿掉下来的下巴,珍珍亲的品味……还真是奇异。
“呜……这就是天僵的真面目?珍珍羊当年与这样的天僵有过一段恋情?我说这与画像之间的差距也实在太大了些,珍珍不是我说你,你下次画画的时候能不能戴上眼镜?”席维捂脸哀嚎。
他失望呀,能不失望么,他们来到这个世界的另外一个目的,不就是为了参观一下美美的天僵么。
管奇臻黑着脸,一字一顿地说:“她当年不长成这个样子的,绝对不是!”
狼哈一愣,继续大怒,“啥?你嫌弃你家狼大爷的相貌吗?长成这个样子有啥不好的,你说啊!”
……是没什么不好,对于小哈的相貌他十分满意,连不是人身的时候,那张毛茸茸的狼脸也十分的中意。可是,喜欢它的相貌与和有着这张相貌的女人结婚,是两码事啊。
它到底有多二,才会以为自己当年娶了身姿窈窕,裙角铃铛叮叮作响的“狼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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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僵默默从金棺中拣出一面镜子,默默照了照自己的脸,再默默放下镜子,又默默的面无表情的想了想,决定还是先杀了管奇臻的好。
既然人类君主的小动物不愿意杀掉它的主人,或者说……食材,那么就由她来顶着这张脸,这么做吧。
几乎同时,依然遍布四周,将整个殿堂挤得满满当当的黄金军团,齐齐举起手中的战刀。
“阁下若仍意欲战,则无不应战。”管奇臻说道。
“陛下军阵的确威势无双,但,能够击败妾身?”天僵问。
管奇臻淡然摇头,“不能。若能,当年便会与你堂堂正正一战。”
席维捂嘴榴榴直笑,“哎呀看着狼哈的脸自称‘妾身’,不行了哥我的肠子好痒。”
狼哈脸皮一阵没来由的发红,放开管奇臻扑过去一把夹住狗小弟的大脑袋,用力揉搓。
大狗也用大尾巴打狗小弟的屁屁,实在忍不住了就汪汪,不许榴榴。
“……”
左边严肃正经的谈判,右边毛绒绒滚成一团的胡闹,有时候,反差就是这么的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