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视线有些模糊,周围空间也筛糠一样剧烈地晃动,晃得他什么都看不清楚。
几朵青色的花火,四散在地面上燃烧,然后渐渐的,越烧越小,变成了火星,熄灭成了灰烬。
在这点点烟灰中间,似乎环绕着什么,静静躺在那里,颓然凋零,却是惊人的美丽。
可恶……为什么看不清,那里,到底躺着什么东西?
“别晃了……”
“他妈的别晃了!”
段振辉嘶哑地怒吼着,双手扶住动个不停的地面,慢慢的,才发现,晃动着的,不是地面,而是自己的身体。
他在发抖,难以遏制地发抖,这难道不是因为,他其实已经知道了那堆东西,到底是什么了么。
“兰茵……朱兰茵?”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她的肩膀,可是她的肩却立刻塌陷下去,铺了满地。
而触感也在告诉他,那里轻飘飘的,好像什么东西都没有。
他茫然收回手,手指上,若有若无,残留着一抹暗暗飘香的灰,风轻轻吹过,连这一丝灰烬,都消失不见了。
与她最后一次交谈时,他们间说了什么?
久违的对话,竟然以充满敌意的争吵告终,而争吵的原因,只是为了一条狗。
他不相信她,怎么可能相信,不,与其说不愿相信,不如说,是不敢相信。
结果,死了,她真的死了,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
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一个……都跑不了。”男人捂住自己的半边脸,口中发出刺耳的嘲笑。
巧合吗?真的都只是巧合吗?
三人中,已经去了两人,他还能够骗自己说,一切的一切,都仅仅只是巧合吗?
它,似乎什么都没做,可没有它,这一切还会发生吗?
复仇……
不,不要这么想,不能这么想,它是自己的战友,它是他发誓忠于和信任的,最最亲爱的战友,是他到死都不可以怀疑的对象。
可……可是,一条狗,为什么会成为他的战友?似乎……他是被强迫着,去爱它的。
它对他,到底干了什么……
段振辉的心脏,突然感到一阵剧痛,痛得他弯起身体,不由自主抱紧了自己。
就算一开始是被强迫的,那也仍然是爱。
他没有任何犹豫,全心全意付出的,最为真挚的爱。
所以,一旦想到也许对方根本不是这样,也许对方对他,根本只有虚假的欺骗,他就感到,自己的整个世界,都渐渐崩塌了。
一遍遍在心中告诉自己,仿佛催眠一样,告诉自己要坚定信念。但是,那个杀了红衣女也要掩盖住的怀疑萌芽,现在反而越生越大。
不,不,一定不是这样!
默默,默默在哪里,他需要它,他需要一种肯定,他需要它令自己更加坚定。
他想确信地知道,它对他,一定也像他对它一样……
突然,段振辉呆呆地愣住了,默默对他怎样?
似乎,战友的关系,爱的关系,一直以来,都是单方面的。每天每天,按照饭点儿,一向是他,在单方面的对着那两只狗示爱,而默默和席维,从没有说过爱他,一次都没有。
如果,它不爱我,他们不爱我……
如果,它恨我……
谎言,欺骗,所有……所有……
阴冷的寒意,从四肢百骸渐渐升起,汇聚到心脏里,段振辉几乎感觉不到自己心脏的跳动,肺中满满当当,都是坚冰,鼻尖溢出的寒凉气息,令他冷到了骨子里。
……
一个人走到他旁边,蹲下,轻轻将手伸进朱兰茵的遗骸里,坚定地抚平了所有灰烬。
段振辉呆呆看着,看着方磬将那些灰烬,全都收拢到一瓣巨大的莲花里,那花,显然是从旁边莲池中采来的。
“不管她喜不喜欢那张脸,在不在意容貌,小姑娘家家,都该走得漂漂亮亮。”
巨大的莲花像一条小船,船中盛满朱兰茵暗香缭绕的灰,夜色中,水光映着点点青芒,看上去,更添了丝宁静温柔的味道。
“花开花谢,来了又去,我们都有这么一天,只要这结果是自己想要的就好。”
朱兰茵深恨的,是她的主人管奇臻,她违抗不了他的命令,那么便用自己的死,打破了管奇臻的计划。
终于报复了那个随意摆弄自己命运的男人,现在的她,一定很开心,哪怕代价是她的生命。
这丫头,真任性。
方磬最后摸了摸莲花瓣,抬头招呼,“秋城下来,你送她走。”
巨大的席维抱着桐秋城和瓜瓜,直接从城楼顶上跳下来,砰一声落到广场上。
桐秋城茫然望着方磬,似乎并不大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瓜瓜默默牵着他,走上前来,一大一小,共同抬着莲花船,走到阅兵场的边缘。边缘之外,似乎就是无尽的虚空,通往悠远神秘的彼方。
风更强了些,桐秋城松开手,莲花船托着散成云雾的香灰,疏忽之间飘摇而去,飞向不知名的远方。
星河斗转,清冽的明月光辉撒入人们的眼瞳,在这暗夜中看来,甚至有些刺眼。
明月之光?
桐秋城惊讶地看向天上。
一轮满月当空,不知怎么,真实之月,竟也到了月圆的时刻。
那边,巨大的狗狗和巨大的席维凑在一起,你闻闻我,我嗅嗅你,黏黏呼呼,挨挨蹭蹭。
这个嘿嘿嘿,“哥,你好大。”
那个也嗯嗯嗯,你也长大了不少。
“厚厚,咱们也算巨人了吧,一口吃掉一个面包岛没问题的吧,对了,说到巨人,哥,我发现好吃的了。”
肚子已经这么撑了,你怎么还想着吃。
“厚厚厚,总有饿的时候嘛,哎,果果能给我舔两口就好了。”
正说着,大狗的身体上又渐渐开始发光,不由自主飘了起来,席维大惊,赶紧扑到它身上拼命往下按。
一人一狗在空中滚成一团,城门上的光画越来越亮,光形成的线条甚至开始闪烁,画中的巨犬和城门,好像活了一样,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不好!”
四面八方无数简短优美的异族咒文响起,被吹飞了的果冻巨人们蜂拥而回,城楼中飞出一道道莹莹光点,穿在他们身上,重组为威风凛凛的作战装甲。
其中最高最大,面相也最为憨厚的巨人,拔出巨大的重剑一挥,巨人军团飞到空中,点连成线,组成立体的阵势,正对着城门,齐齐发力进行压制。
一个光溜溜什么都没穿的果冻巨人,不能组合入巨人的战阵,无事可干,在战阵和城门间跑来跑去,急得团团乱转。
“二等兵,你干嘛呢!”领头的巨人大喝。
“呃,报告将军,我……我的战甲……”
巨人将军用大眼珠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眨眨眼,严肃地说:“俺们这里不兴裸|奔,你这个丢人的球,开除开除!”
“呜……将军……”二等兵大惊失色,都快哭了。
不要啊,听说被强制退役后是没有军人福利的,他今后可怎么生活呀,呜……
其他巨人满脸威严,只是齐刷刷用眼角瞄着他们,兴致勃勃地看热闹。
“喂,都什么时候了,还欺负你的兵玩。”一只肥鸟飞到将军头上,用力啄啄啄。
瞥到肥鸟脖子上的青铜牌子,巨人将军赶紧真正的严肃起来,“呦,好久不见,当上这个世界修行联盟的专员了吗?本将保护城门不利,给你们添麻烦了。”
肥鸟摇摇头,连说不敢,毕竟搞出这所有事情的阴谋家出自这个世界,而它却没有发觉,虽然有阴谋家太厉害的原因,但它自己经验不足以致失察,也是事实。
不过,现在不是追究到底谁该负责的时候。
“门的情况怎么样了?”肥鸟问。
“还成,只是开了个小缝,我们努努力,百八十年的也就关上了。”巨人将军道。
肥鸟脚一歪,差点儿跌落下地,“什么?百八十年?没看到由于门开了缝,这个世界真正的月精之力已经渐渐被门吸引了吗?别说一百年,就是一年,以这个世界的能量层级,也经受不起,很可能造成大面积的天地能量失衡,以致崩溃。”
巨人将军沉默了,事情确实像肥鸟说的那样。本来当城关与这个世界相遇时,只会影响到方圆三公里范围内的空间,但由于之前一连串的变故,门缝现在主动去吸引外界的月光。这个世界的真实之月暴露在门的引力下,三公里空间闭锁已经消失,影响的范围,会渐渐扩大到整个低能级世界。
同样,这也是肥鸟能够飞入进来的原因。
可是,开门难关门更难,耗费百年时间关闭大门,对他的军团来说已经是极限了。
夜空中,真实之月的光芒忽然一暗,粼粼月光,呈现出一种水蓝清凉的色泽,而这样的光辉,一下子对大狗失去了影响。
席维和大狗从空中翻翻滚滚落下来,匆忙间抬头一看,只见一大片铺天盖地如云如雾似绢似花的鱼鳍,遮罩了整个夜空,将月亮的光芒彻底隔离。从鱼鳍下往上看,那一轮满月恰似水中之月,虽有月亮的形态,却再没有了真实的力量。
臭大鱼!
“臭妖孽!”
席维和大狗同时用自己的方式大叫,一条软软的晶莹剔透的大鱼,从后面飞来,将他们一边一个,温柔地接进自己的怀抱里。
“呵呵,我又替君上挨骂啦。”巨大的绢花鱼眯起眼睛笑。
大鱼,不臭的大鱼。大狗纠正。
“什么呀,是嘤嘤啊,”席维在它的鱼鳍中滚来滚去,“鱼妖孽到哪里逍遥快活去了?有人欺负狗哥,他不管的话,以后就别再想打主意把狗哥抱走。”
绢花大鱼用鱼头蹭了蹭打滚的狗小弟,“乖维维不生气,我帮你打他。”
“不用,”席维一跃而起,咬牙切齿,“那只混球羊,我要自己揍。”
大狗用力点头,对,剃光毛宰完了再揍。
“不过,珍珍那家伙跑哪儿去了,还有狼哈。”
远方突然传来苍凉的狼嚎,听得人心中一悸。
席维和大狗对视一眼,立刻就想跳到地面上去,却被嘤嘤鱼阻止了,“收拢自身的月精能量后才能靠近城门,尤其是默默,必须尽可能压缩自身,千万不要让城门感应到你的存在。”
“为什么?”席维不明白。
大狗隐约间了解了几分,应该是只有感应到我,才会开门。
席维恍然大悟,光有能量,城门仍旧不会打开,月精也好别的形式的能量也好,都是为了用以供奉犬,所以果冻巨人才说是“天狗开门”。
席维深吸口气,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恢复了原本的大小,他咣当一声降落到大地上,由于高能压缩后太重,还把地面砸出个大洞。
然后他耳朵一痒,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飞进了他的耳洞。
“嗯?”席维想掏。
别动!大狗威严的心念传来,席维一呆,不敢动了。
他站立的位置,正是城门正中央,微微开了一丝门缝的地方,他的对面,几乎立刻响起一声无奈的叹息。
“二狗先生的直觉每次都超级好,您再慢一秒,我就进去了。”
空气隐隐波动,虚空中,管奇臻一步跨了出来,手中拎着化为兽身的,软绵绵的狼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