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高婉容也早早备下了贺年礼,准备回府探亲。马车等在府外,待上了车后,便直接打道学士府。高斌早已经在家里等候着了,两父女许久未曾见面,自然是万般喜乐。话了一会儿子家常之后,高斌这方才忍不住,将心中疑问道了出来。
“婉容,那个那拉氏与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外头传得风风雨雨,阿玛也听得糊里糊涂。”高斌这两天总听人说:宝亲王浪子回头金不换,高家的那个女儿终于被满洲女挤下去了,这心中当然不舒服了。
“那拉氏她是女儿这头的人,与女儿联合在一起,是为了共同对付富察氏。”高婉容回答道。
高斌闻言叹了口气,女儿虽然说得简单,但是高斌总觉得十分危险。那拉氏风头太盛,万一要是生出什么旁的心思,可比那富察氏还要不好对付呢。
“婉容啊,阿玛是过来人,要劝你一句,千万不要被自己养的狗反咬了一口才是。当今圣上英明,许多事情阿玛即便是有心想帮你,也不方便伸手。”高斌说到这里,不由得叹了一声。
“如若不然,你也不至于被那富察氏害成现在这个样子。”
高婉容听罢了,也是好一阵的沉默。
“婉容,你来说说,那拉氏究竟为什么会投靠了你?”高斌又问。
“那拉氏那个女人,挺有趣的......”高婉容这也是想起了吴那拉一天到晚疯疯癫癫的样子。
“看着老实憨厚,天真可爱,但也是很有手段的。她跟富察氏有过节,那时侯王爷和福晋都不喜欢她,她又是个不争的,在府里被折腾个半死不活。但圆明园侍疾之后,那拉氏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方法,迅速取得了王爷的青睐。”高婉容顿了顿,喝了口茶。
“女儿曾经在富察氏面前,救过她奶娘一命,于是她就投向了女儿这边。她这个人最是记仇,一朝得宠便疯狂的报复富察氏。女儿是眼看着,这富察氏在王爷心目中的地位,一天一天、一点一点的下降。直到日前熹贵妃罚跪一事,更使得王爷与富察氏彻底撕破了脸,恐怕日后富察氏想要翻身,是难上加难了。这那拉氏摆明了是要把富察氏彻底打到泥里,再也不能翻身。”
而后,高婉容又着重叙述了吴那拉进府以来所做的每一件事情,说得很细致,很全面。高斌听清楚了,也听明白了,但见他摇了摇头。
“婉容啊,你还是太嫩了。”高斌言道,这女人就是女人,鼠目寸光,看事情总是局限在一个小框框里。婉容虽然才华横溢,但亦是不能免俗,太没有远见了。
“你说她是跟富察氏有仇,才这样打压富察氏。可有没有想过,她也有可能是意在皇后之位。富察氏这个时侯倒了,还不如不倒呢。毕竟那个女人虽然背后站着富察家,可本身并不是什么高瞻远瞩的人物。将来入了宫,到处都是咱们的人。要取她儿子还有她本人的小命,简直轻而易举。”高斌是旁观者,正所谓旁观者清,高斌又不傻,只觉得那拉家的小姑娘野心真是不小啊。
吴那拉之所以打压富察氏,一半是为了报仇,另一半是为自己将来踏上皇后之位作准备,这是事实。吴那拉要的不仅仅是弘历的宠爱,她还要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一个百忍成金、笑里藏刀,出自满洲上三旗老八姓,还颇得圣宠的皇后,不比富察氏那种只会耍狠招的女人要难对付多了。只不过高婉容的思维局限在一府的方寸之地,没有高斌看得明白罢了。
高婉容闻言一惊,有些道理,她怎么就没想到呢?难道那拉氏,真的意在皇后之位?想来,她出身镶黄旗,又是满洲八大姓之一。若是富察氏倒了,她顺势居上,名正言顺。既报了仇,又更上一层楼......
“阿玛,碍于富察一族的势力,王爷是不可能休妻的。不管他多么的不喜富察氏,这富察氏也必然能稳稳当当的坐上皇后之位。那拉氏若是现在就图谋这个,未免太早了吧?”高婉容多少还是知道一些朝堂关系的。富察一族而今的朝堂地位可比当年的佟半朝,弘历怎么都不可能会为了个女人,开罪了富察一族的。
“婉容,你想得太简单了。富察家的确是满门显赫,可是这来日方长,等到宝亲王坐稳了那个位置,富察家的处境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儿。汉武帝金屋藏娇,古来皇帝翻脸无情的故事,你难道听得还少吗......对了,那天在熹贵妃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那拉氏会一夜之间上位了?你给阿玛好好说说。”高斌看惯了这朝廷内外众臣的起起落落,再怎么显赫的世家,也是皇帝赋予你的荣耀。要收回,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高婉容遂将那日里发生的事情,都对高斌讲了一遍。高斌听罢了,想了有一会。
“这个女人出现得太不是时侯了,你在宝亲王府足足五年,一切按部就班,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可她这么一横空出世,咱们的所有计划都被她给打乱了。”高斌看向高婉容。
“婉容啊,这宝亲王的喜好,阿玛之前都已经三令五申,对你说了无数遍了。嬷嬷和先生们教你的东西,也应当是够用了,按理说你是占了先机的。可你这温吞性子.......”高斌这也是恨铁不成钢啊。婉容的性子,往好听了说叫‘沉稳’。往难听了说,就是‘优柔寡断’。总是喜欢想太多,考虑得太多。不停的观望来犹豫去,也不知道她倒底是怎么打算的?
“婉容,你终究还是差了点火候啊......那天,在熹贵妃那里,皇宫内苑,天子坐阵。那拉家的丫头毫不犹豫,她就敢把那杯茶往熹贵妃的身上泼。换了你,你敢吗?”高斌沉重的反问着。
高婉容听罢了高斌的问题,整个人是骤然一楞。是的,她不敢,她会犹豫,会害怕,会却步,会考虑万岁爷、考虑弘历、考虑如何收场......考虑太多太多,然后错失良机。高婉容出身书香门第,入府之前就跟弘历两情相悦,她从来不曾尝过吴那拉那种被人侮辱、轻视、践踏、彻底打到泥里的痛,所以她也不懂那种挣扎在底层的女人究竟有多么狠,多么不要脸,多么不择手段。吴那拉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女人,她可以为了争宠牺牲一切,如果从这个角度出发,这个世上只有魏氏能够在这点上跟吴那拉相抗衡。因为她们都是生活在地狱里的女人,因为她们都曾经一无所有。
“那拉家的丫头野心勃勃,一门心思的向上爬。如此破釜沉舟,当机立断,在这点上,婉容,你就要跟她多学着点了。”高斌叹了口气,姓那拉的那个女人,性子与婉容是刚好相反啊,简直就是一个像水,一个像火。婉容是个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女人,有着一些莫名其妙的矜持,也许这就是才女的特□□。高斌有时候都搞不懂,婉容那些个左摇右摆想法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那拉氏她之所以投靠你,恐怕也不光是为了报你的那点子恩,也是为了投宝亲王所好。宝亲王信任你,她投靠到你这边,首先就取得了最佳的战略地位,让宝亲王对她失去戒心,为日后踩掉你打下了基础。你说你给她和富察氏下了套,让她们内斗。可阿玛看啊,根本就是她给你和富察氏下了套。恐怕就算富察氏没有得罪过她,她也不会靠过去的。她从一开始看中的人,就是你。她看出了富察氏式微,而你的风头日盛,所以投向了胜利的一方。然后再反过来利用她跟富察氏的仇,迷惑你的视线,让你以为她只是为了对付富察氏方才跟你联合,让你对她掉以轻心。搭着你的顺风船,是踩着你的肩膀,打败了富察氏。最后,稳稳当当的,坐上了宝亲王府第一宠的位置,硬生生是把你给顶下去了。小丫头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竟然就有如此深的心机。婉容啊婉容,你说你怎么如此.....唉!”高斌一甩袖子。
怎么如此愚蠢,养虎为患啊!这些话,高斌是忍住了,没有说出口的,但相信婉容也能听得出来。你说,这是自家的闺女,骂也骂不得,是打也打不得。而且已经这样了,再训斥女儿又有什么意义呢?本来还指望着女儿给他们全家抬旗呢!这下也不知道能不能成了......
如果不能抬旗,也就不能当上总管内务府大臣,内务府那边的安排和计划也全都搁浅乱套了。论起来,他的女儿,才应当是最了解弘历的人,最能掌握弘历的人啊。婉容可是他耗费了多年心血,按照弘历的喜好培养出来,专门用来对付弘历的独门武器。本来这鱼儿都已经咬上了饵了,却突然之间,被一个不知道打哪儿蹦出来的,疯疯癫癫的野丫头给截了胡,这叫什么事儿啊?
高婉容听罢了自己阿玛的话是恍恍惚惚,原来在她不知不觉之间,竟然已经做了别人的踏脚石了吗?原来那拉氏所做的一切,都是之前早就计划好的吗?只谈金钱,不谈感情,原来是这个意思吗?哈哈,顺流而行,破浪乘风;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原来这句话,也有用到她身上的一天啊。高婉容此刻才真是如梦方醒,苦笑着低下了头。
“哦,对了,阿玛。女儿今日回府,那拉氏还托女儿带了些礼物来,说是要送给您的。”高婉容这才想起来。
“什么礼物?”高斌有些好奇了,为什么要送他礼物?
“女儿还没看过,是个大盒子,不知道装了什么。”高婉容忙叫下人们将吴那拉备的礼物取了过来。
那是一个梨花木的盒子,做工很是精美,雕刻着吉祥如意图。高斌命人打开了盒子,里面倒不是什么珠宝美玉之类的东西,而是一些奇奇怪怪的黑球,每个都是小小的一颗,干瘪瘪的,装满了整个盒子。
“此乃何物?”高斌捻起了一颗,仔细的观瞧了一番。好像是果子,高斌掰开来一颗看了看,有种甜甜的香气,可芯儿内竟然是空的。
“这是,紫果吧。”高婉容认了出来。
“前些日子回疆进贡了不少,王爷这边也得了一些。府里的姐妹中,就属那拉氏最喜欢吃果子,王爷就将那些进贡的果子都赏赐给了那拉氏。”
高斌闻言沉思了片刻,放入口中尝了一颗,果真是香甜宜口。紫果无籽,子果无子......果然是够狠啊!
“婉容啊,你真得跟那拉氏好好的学学了。”高斌拍了拍高婉容的肩膀。唉,他对婉容是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可惜,他只顾着将婉容培养成宝亲王喜欢的那种惊世才女,教她各种技艺,教她如何讨好宝亲王。却忘记了告诉她,女人最锋利的武器不是美色、才艺,而是无情。纵观古今,那些能成大事的女子,如吕雉、武祝母霾皇抢淇岷堇备跄凶樱袢菰谡夥矫妫畹没乖蹲拍亍
婉容的痛苦挣扎,他作为父亲,在一旁看得很清楚。任何女人,只要沾上了情这个字,那就算是完了,婉容也不例外。宝亲王英俊潇洒,一身风流,位高权重,温柔体贴,最难得的是他对女人的态度,那是何其的用心啊,不然他们也不会利用宝亲王的这个弱点下手。
这年头,像宝亲王这样‘天真可爱’的男子已经很少了。女人都是心软的,再冰冷的心,捂得时间久了,也能捂热。面对那样的宝亲王,天长日久,那拉氏,就真的能不动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