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自回到吴县后,就天天跟着沈先生学画。唐申对此非常支持,各种文房四宝笔墨纸砚,只要他需要的,都会立刻好好地准备了送给他,并且大力地支持他出字贴诗集,倒也让唐家借此赚了一笔。原本唐广德对儿子取得了如此好的成绩而不去参加会试是有些意见的,但在唐申和他单独在书房聊了两个时辰后,他成了唐寅学画的最大支持者。
而邱氏因为小儿子在乡试后生了一场大病的关系,对两个儿子继续会试很有些意见。当丈夫和儿子都不赞同会试后,她立刻站出来支持并很圆滑地将来探听消息的妇女会的各位夫人们打发掉了。
不过即使不参加会试,两个儿子的出色也是有目共睹的,上门提亲的仍然络绎不绝。可就因为儿子这么出色,唐寅娶妻的事反而成了邱氏的心头大患!为什么呢?因为高不成低不就。
吴县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但在吴县找一个配得上唐寅的,在邱氏看来太难了。至少她找了半年都没见到她心目中的儿媳妇。不是长相不好,就是性格不行,要不就是家世看不上,总之她总有无限的毛病能挑出来,然后就不得不黯然神伤地把这位姑娘从待选名单里删掉。
这么一来,一直到第二年开春,唐寅的成亲对象也没有定下来。
然后很突然的,长州的姐姐徐夫人来信,告诉妹妹长州来了一位从京城告老还乡的官员,他有一个孙女倒是与唐寅极为般配。
邱氏心痒难耐,虽然这位姑娘的家世确实配得上自己的儿子了,姐姐也夸她长相个性非常出挑,但毕竟是长房长媳,邱氏总觉得不亲自见过是不放心的。于是夫妻两个一商量,邱氏带着二儿子唐申去了长州。
唐申靠在马车里看着自己的娘忍不住叹息:“娘,让姨娘去帮着相看一下就是了,何必您亲自跑这一趟,虽然长州不远,但这么来回颠簸也是累的呀。姨娘说得千好万好,相信肯定还是不错的。”
邱氏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这可是你大嫂,以后的当家主母,为娘的当然要自己相看。”说着又回头对自己的丫环冬月说:“在我那匣子里拿一个新的青竹荷包出来给二爷换了,他用这个太旧了。”想到这里又对儿子不满道:“你看你,娘让你身边多放几个丫头,你就是不肯,永禄一个人哪里及得丫头们照顾你周全。”
“儿子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一些小事何必那么讲究,有永禄一人就足够了,我不喜欢丫头们在我身边弄得一身脂粉气。”唐申托着下巴找个舒服的位置靠着,从身后取了一本唐寅的诗集来看,看样子是不准备继续此话题了。邱氏了解他的性子,晓得劝不动也就懒得费那嘴舌了。拿了荷包亲自与他换上,打量着靠在车壁上低眸看书的儿子,突然有些恍惚。
自己两个儿子虽然都是不错的,但人心本就长得偏的,总会拿来暗暗比较下。平时不论是看长相还是看才华,都是长子唐寅更出众些,众多媒人对唐寅的关注也能体现这点。但此时看着唐申,却觉得这小儿子的长相出人意料的好看。温和柔软的眉眼隐隐带着慵懒的风情,略薄的嘴角轻轻地抿起来压出两个小小的可爱梨涡,搭配着他巴掌大的脸,尖巧的下巴,白皙的皮肤,细长的脖子,怎么看怎么好看。
这种好看与女子不同,不柔媚,不艳丽,不炫目逼人,却越看越好看,越看越喜欢。
唐申被她盯得发毛,放下书抬头奇怪地问:“娘,您看什么呢?”
邱氏伸出手,在儿子脸上轻轻地抚摸,摸得唐申一头雾水。邱氏笑着说:“我们申儿长得真好看,连皮肤都这么嫩,像水煮蛋一样。”
虽然是自己的娘,但被这么摸来摸去唐申也非常不好意思,哭笑不得地闪躲:“娘,别摸啦!”
邱氏瞪他一眼:“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爱怎么摸就怎么摸!”(我老娘原话,借用。)说着更用力地掐了一把。
唐申被自己娘亲耍流氓的行为逼得没办法,只好随她去了,见躲不过干脆打个哈欠歪身躺在母亲腿上抱着她的腰睡觉。邱氏呵呵笑着,伸手轻轻拥着他,看出他不好意思才撒娇的,就配合的不再闹他,一大早就出门,他肯定也是没睡好的。随着马车的颠簸,唐申果然就真的这么睡着了。
邱氏低头看着在自己腿上睡得安稳的孩子,心里极是满足。冬月拿了一条薄毯子给他盖上,掩着嘴笑着说:“二爷平时跟个小大人一样,现在睡着了倒真像个孩子了。”
邱氏笑着伸手将毯子盖得严实些,温柔地抚去一缕落到他脸上的头发:“他不过一个十四岁大的孩子,哪里就是个大人了。”
“在夫人眼中呀,不管大爷二爷几岁,都是长不大的。”冬月小声地说笑着,被邱氏白了一眼也不害怕,自己坐到角落里继续做针线了。
邱氏看着腿上躺着的孩子,因为是侧着脸睡,右边脸被压扁了,将小嘴挤得嘟了起来,睡得沉沉的,眉宇舒展,看起来就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哪里能想到他年纪轻轻就有了功还管着一大家子的生计呢。不过他平时再怎么能干怎么坚强,在自己的眼中呀,他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孩子,需要她这个做娘的操心一辈子的孩子。
对于在自己娘亲腿上睡着的事,唐申是微微有些不自在的,老实说他上辈子和自己的老妈都没这么做过。但看着邱氏温暖的目光,唐申又很快坦然了,这是他娘,这辈子唯一的娘。
所以,难得有被娘亲宠爱的觉悟,唐申继续缠着母亲撒娇:“娘,您没有出过远门吧?咱们这回难得出来,在长州好好玩玩呗。现在开春了景色最好,咱们去游湖吧?”
邱氏笑着在他头上轻轻一打:“就知道玩,娘出来可是有事要办的,你忘记啦?”
“哪能呢。不过想着娘亲反正也没有玩过,不如就借着机会邀请几个朋友一起去游湖呀。娘亲看中了哪家的小姐,也一起请了来,一举两得嘛。”
“就你鬼主意多!”邱氏真的有点心动了,难得出来一回,若能和姐妹朋友未来的儿媳妇一起去游湖看看两岸风景,也确实是不错的。点头说:“若在长州的事进行的不错了,到时候你就安排一下吧。”
“交给我您就放心吧。”唐申看母亲有些累了,连忙翻出枕头来塞到边上让母亲靠着:“娘您累了,先睡一会吧,很快就能到休息的地方了,咱们休息一晚上明天就能到了。”
“好,外头风大,你别出去,就在马车里看。”
“我不出去,就在这里陪着您。”
邱氏笑着点点头,握着他的手就这么闭上眼睛休息了。唐申将一只手给母亲握着,另一手拿出诗集来继续看。可能是因为日子过得舒服,又学有所成,唐寅的诗集中一字一句总透着一股子温馨幸福的味道,这种平和又悠然的气息如春风拂面,一点点从纸张中透了出来。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唐寅的诗集在女子中极受欢迎,江南地带卖得尤其火热。唐家不缺钱,所以在唐寅的坚持下,四六开后,六成的钱全部归唐寅自己花费。有了这样的好处,唐寅自己就不再对科举感兴趣了,一门心思地钻研起了诗词书画,倒是让唐申松了一大口气。
长州也不远,速度快了一天就能赶到,慢点也就两天时间。但邱氏毕竟是头一回出门,唐申体贴母亲怕她路途劳累,所以走得极慢,一直到第三天早上才磨蹭到了长州城门外。然后,就遇到了徐家特意来接的周管家。
周管家一看到唐申就磕头行了礼,唐申引他起来说:“累周管家久等了。”
周管家眼前这个虽然才十四岁,比自家五爷还小,但已经是举人老爷!唐家当家!周管家哪里敢拿乔,恭敬地弯着腰连连笑说:“二爷哪里话,能来接姨太太和二爷是小的天大的福分,还想从二爷这沾点仙气儿好让我家那小子也考个功名呢,这样的好事就是让小的再来接一万次也是乐意的。”
“哦?周管家家小子今年几岁了?”
“回二爷话,十三了。”
唐申笑笑,手上一摆落块玉来:“那这玉就送了那孩子吧,祝他能早日蟾宫折桂。”
唐申并不喜欢什么玉摆件,身上多是挂母亲亲手绣的荷包或是编的络子。不过即使自己不用,但鉴赏的能力还是有的。手上这块玉确实不错,也值个七八十两银子,以唐家现在的财产和地位,这玉倒也不算差了,送给周管家,也确实是挺给面子的。周管家自然是欣喜地接下了,连连道谢。
问候过了唐申,周管家也去车边给邱氏请了安。邱氏就在唐申身边的马车里,自然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所以也送了一些小东西给那孩子。虽然东西看起来像是乱拼凑出来的,但明眼的一看就知道里面有周管家,周管家婆娘以及孩子的东西各两份。周管家连忙又谢了一通,这才请唐申坐回马车,引他们入城。
得了消息的徐夫人早就在二门边等着了,邱氏因为是女眷,所以她坐的马车是直接驶进了二门的。邱氏下车,姐妹两人一见面就抱头哭了起来。
徐夫人身边跟着的是三个儿媳妇,虽然都是庶出儿子的媳妇,但徐家现在成了亲的三个儿子都是正经管事的。徐夫人为了儿子以后着想,这几个儿媳妇倒都是挺给面子的,平时处得也还不错。
这三个儿媳妇见到此情此景有感而生地跟着流了泪,然后再上去劝两人停了泪,让她们别为这种喜事哭伤了眼睛。
两姐妹多年不见,哭了后自然有无数的话要说,就细细地为对方擦了泪。再手挽手地去了徐夫人的屋里,准备好好地唠一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