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堂而过的风将午后的炎热一扫而空,望京城里的秋天要比沙漠中的温柔许多。
鹿枭雄和衣躺在灵帝的龙榻上,靴子也没脱,胡须有些凌乱,头发也因为最近一直在侵略而没空清洗,纠结在一起,像块毡子,他就那样躺在榻上,靴子上还带着血迹,打算静静睡个午觉。
有细小而微弱的哭声一直在耳边萦绕,似乎是个小女孩,哭得十分伤心,抽抽噎噎地,十分伤心,却又不敢放声哭出来,这样的委屈,最是让人心疼。
鹿枭雄原本响彻大殿的齁声因为这哭声慢慢变小了,睡梦中的他格外感觉格外心痛,想要睁眼看看是谁在哭,但无论怎么用力,就是没法醒来。
那个绝望的小姑娘似乎正在慢慢靠近,她的轮廓也渐渐清晰起来,她是那么小、那么脆弱,充满了忧伤......
鹿枭雄提起一口气,使劲逼迫自己坐起来,然而努力到一半,身子又像失去了筋骨似的,倒了回去。
反复三四次,他终于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心慌的感觉立刻席卷全身,浑身无力,他只得闭上眼睛打算,再歇歇,刚才可能是做了梦,又魇住了。
重新闭上眼,他头脑昏沉的感觉更加明显,与此同岁,他那双藏污纳垢的耳朵又捕捉到了哭声,那么可怜,那么委屈......
他猛地坐了起来,那哭声立刻停止了!
“谁在这里?”他沉声问道。
这里不应该有人的,因为他一向不喜欢自己睡觉的时候有人在屋里,更何况,望京城破,他那些兄弟和部下们都忙着找乐子呢,谁会想起来找他?即使来找他,也不会哭的。
他问了一声,但大殿里并没有人出来,也没了哭声。
“谁在哭?站出来,否则别怪我!”他有些不耐烦了,拔出刀,准备寻找。
角落里忽然出现一抹小小的身影,就站在他斜对面,怯怯的眼,小小的脸,长发垂到胸口,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衣裳,仿佛是丝绸制成的,看起来华贵又素淡,鹿枭雄看了一眼,心就莫名动了一下,他整个人就像被抽去了魂魄似的,忘了自己在做什么。
瞪着眼睛看着那小姑娘半天,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走神了,将弯刀插回刀鞘,他起身走到小女孩面前蹲下。
这才发现小丫头的眼睛肿得像桃子一般,但那双眼睛里面的光,纯净得如同草原上刚刚出生的羔羊,他听见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捧着小姑娘的脸,轻声问道。
苏慈咬了咬嘴唇,眼泪又要落下来,好不容易才忍回去,但声音里还是带着哭腔:“我叫苏慈。”
“苏慈?”鹿枭雄将小丫头抱了起来,用粗糙的手掌摸了摸她的脸,“让我猜猜,你......你父亲是苏秉信对不对?你是三公主、五公主、还是七公主呢?”
“七公主。”苏慈小声道,同时默默屏住了呼吸,因为鹿枭雄身上的味道实在不怎么好闻,就像一年没洗澡似的。
“七公主......是最小的公主吗?你几岁了?”鹿枭雄将她放在床上,顺手从一旁拿过一盘水果,往她手里放了几个龙眼,自己则抓起三个直接塞进了嘴里。
苏慈从没见过有人吃龙眼不剥皮的,一时间看得眼睛都直了。
“嘿嘿,我.....我.....咳咳咳。”终于还是被呛住了,鹿枭雄一脸郁闷地将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
这下苏慈彻底嫌弃他了,默默往旁边坐了坐。
鹿枭雄见状,嘿嘿一笑,也没有责怪她:“丫头,跟我说说话,我好久没有没跟人聊过天了。”
而此刻,在野杉村的村西,沈惠风家床上的苏念已经奄奄一息。
经历过那么多磨难的人,看起来坚强无比,豁达又聪明,却仍旧有能将她击垮的事情。
“这是心病,药物没办法医治,你得好好开导开导她。”神医给苏念灌下去一碗疏肝解郁的药之后,将沈惠风拉到外面,如实相告。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照顾她。”沈惠风对华藏点了点头。
“有事随时去叫我,我一直在家。另外,不要再刺激她了,她现在情绪不稳。”华藏嘱咐了两句之后,摇着头离开了。
不是没见过自己抑郁身亡的人,要知道,人想不开,那是什么药都没用的。
沈惠风看着床上紧闭双眼,面色青白的苏念,忧心如焚,他唤了她许久,她也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嗯”,连眼睛都没睁开。
“念念,我知道你能听得到我说话。”沈惠风将苏念有些冰凉的手握住,“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也很难过,早几天我就知道了大朔犯境的消息,但我当时没有告诉你,怕你担心,直到今天,出了这样的事,你失去了两位亲人,我才很后悔,我应该早点告诉你这件事的。”
苏念,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假如不是还有一丝微弱的脉搏,沈惠风会以为她已经离开自己了。
“念念,虽然你的哥哥跟你皇祖母都去世了,但你还有许多活着的亲人,你父皇、母后、兄妹、姐姐,他们现在都在大朔人手里,他们需要我们去解救!这个时候我们不能自己打败自己!念念,你一定要振作起来,我们一起把他们从那些蛮夷的手中救回来!”沈惠风竭力燃起苏念对于生的渴望,而这时,没有什么比拯救亲人更能煽动起她心中的烈火了。
然而听见这番话的苏念依旧昏昏沉沉,整个人都像一只木偶,明明有眼睛和嘴巴,却不肯睁开眼说一句话。
沈惠风等了良久,就在他为她不会有什么反应的时候,一滴滚烫的眼泪从她眼角流出。
“杀亲之仇,不共戴天!”她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