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觉得，东归路上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坐在凌姨家温暖的炕上喝碗热汤。

窗外依旧是寒风呼啸，阴雨连绵，大朔原本就是树少草多，这几天的风把仅有的那些树叶全部吹落了，让这片土地变得更加凄凉荒芜了。

回来路上的路上经过酥油坡，苏念原本不想再来打扰凌清鹂，想让她安安静静生活。

不想，凌清鹂早几天就打听到了消息，大风天竟然正在路上等她们，把他们姐弟三个逮了个正着。

“总算是等到你们了！快走！我做了好吃的等着你们呢！”大老远的，她小跑着走到了马车旁边，对着车上三个因为忽然见到她而变得一脸兴奋的孩子喊道。

在她眼里，他们三个可都是孩子，比自己的孩子还要亲的孩子。

苏意和苏念都生着病，脸色苍白，见不得风，两个人都瘦得没了人形。

她看见之后，心疼得不得了，亲自给他们煎药、做饭。

苏念怕她累坏了，强撑着身体坐起来对她说道：“凌姨，您别忙了，我就知道人一多，您就要忙活，本来都不想来打扰您了......您快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傻孩子，说的什么傻话，我本来也闲不住，这么大个宅子，算上我才四个人住，两个婢女，外加一个小孩，想找点事情做，她们都不让，现在终于有事情可以做了，我可不想闲着，小苏意刚才说很久没吃糖糕了，我要去给他做一点！”凌清鹂原本就喜欢孩子，苏愿的死，一度给她很重的打击，而苏息现在暂时回不来，她一时半刻也不想赶去见他，她不知道自己见到鹿梓霖的时候，能不能做到宽容和祝福，现在这些孩子历经磨难，终于重新聚在一起，没有什么事情比这个更让她开心了。

而且，她也很清楚，他们三个出了她的家门，可能再也没法见面了，所以，想抓住一起机会对他们好。

苏念听说凌清鹂要做糖糕，慌忙将她拦住：“凌姨，苏意还病着呢，不能吃糖。”

凌清鹂闻言，立刻拍了自己一下，随即红了脸：“你看我，岁数大了，真是的，风寒的人的确不能吃太多糖，不过......念念，我看小家伙的样子，恐怕不止风寒这么简单吧？他夜间睡得很不踏实，而且总是出汗，我看着心里紧张。”

这个问题，凌清鹂从昨天憋到了今天，现在苏念提起，她就想问问。

其实他们三个都不大好，但是程度不同。

苏念虽然受了刺激，可是这段时间沈惠风一直在开解她，这让她多少好了一些，年轻人的身体康复速度让神医都觉得不可思议。

苏慈虽然面上没什么事，但是凌清鹂发现，她指甲上满是白斑，面色发黄，大概是营养的问题。

唯独苏意，她观察过后，心头隐隐浮现不好的感觉。

苏念跟苏意在一起的时间也比较长，这一点，她也发现了，但是沈惠风不愿意将事情告诉她，不管她问多少遍，他的回答都是“风寒，要注意保暖，好好休息，按时吃药”，所以她也不是很清楚。

凌清鹂见苏念也不知情，很快就想到沈惠风那样做事细心的人，不说只能是因为顾忌苏念的病情，她也不想让苏念心绪不定，于是笑了笑：“说不定是我多心了，我家小端儿打个喷嚏我都会紧张半天呢，当母亲的人就爱疑神疑鬼小题大作，肯定没什么事，能有什么事啊，嘿嘿，念念，你们中午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们做。”

“凌姨，吃的你还是去问苏慈和苏意吧，那两个小家伙肯定早就想好吃什么了，不过，端儿是谁啊？是你养的孩子吗？”苏念之前听她说家里有四个人的时候，就想问问了。

“啊，端儿是我们捡的孩子，看起来快一岁了，小姑娘真是生得好看。”说道小孩，凌清鹂嘴角浮现出一抹笑容，看起来甜蜜又幸福。

是个女孩呢，她以为失去苏愿之后，自己此生都不会再有女孩了，但是老天仁慈，竟然有人将孩子放在她的门口。

那女娃生得清秀可爱，还不哭不闹。

她忽然觉得命运待她不薄。

“嗯，我想起来，我们之前也捡了个孩子，不过是在漠南捡的，现在寄养在漠西的原勤王府，那个男孩也长得好看，还挺聪明的。”苏念忽然想到了平朔，神医把他从漠南带到漠西，最后进攻漠北的时候，将他留在了勤王府。

“这边的人，有一种风俗习惯，要是自己家生的孩子养不起，就会送去别人家，一般都是送给好人家，孩子长大了，他的亲生父母也不会再来相认，我倒是觉得，这个习惯比我们宣人随便卖掉的好，毕竟，找个好人家，孩子才能平安幸福地长大。”凌清鹂见苏念面上有一丝倦意，立刻扶她躺下，细心地将被子给她盖好。

“凌姨您这火炕真的太舒服了，我都不想走了。”苏念感觉到床上十分温暖，忍不住笑道。

“呵呵，小沈会怪我的，你好好歇着吧，我去看看那两个小家伙。”

“凌姨，麻烦你了。”苏念看着凌清鹂就要走出门口，忍不住说道。

一个人照顾这么多人，一定很累，可是她面上仍然是笑着的，这就是凌清鹂最可爱的地方。

他们都是没了父母的人，往后，凌清鹂就是他们最亲的长辈了。

跟苏慈聊了一会儿，又去看了看苏意，时间已然接近中午，凌清鹂叫上婢女，进了厨房。

不多时，饭菜就好了。

这一顿，算是给苏念他们几个接风的，凌清鹂一口气炒了八个菜，还有两道汤。

“菜早结洗好切好了，我就炒了炒，好多年没做饭了，手都有些生了，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呢，你们就将就一下吧，把这里当自己家，随便吃！”开饭的时候，凌清鹂望着有些不好意思懂筷子的众人说道。

谢容、沈惠风、以及过来看苏念和苏意而碰巧赶上的神医还有苏念姐弟，以及凌清鹂，七个人正好一桌，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在外这么久，只有今天最像在自己家。

苏意听见凌清鹂说可以动块了，顿时乐开了花，将面前沈惠风夹给他的菜几口就吃完了，还直喊“好吃”，那开心的样子把凌清鹂都逗笑了，给他盛了一大碗丸子汤：“好吃就多吃点，我最喜欢你们好好吃东西的样子了。”

苏慈用筷子夹起一根绿色的菜，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啊？”

“马齿笕，这可是好东西啊。”神医一眼就认出来了，笑着说道。

“大朔这个地方，人都吃肉，基本没什么人种菜，而且也没菜籽，我都是跟婢女们出去挖野菜的，但是说来说去，野菜就这几种，我只能委屈你们了。”凌清鹂觉得神医是刻意在往好处说，脸上一红，笑着解释道。

因为灵帝去世不久，今天大家都没有喝酒，但，不吃肉却是做不到的。

在大朔，不吃肉就没什么可吃的了，小麦价格高，而且不怎么常见，至于水稻，朔人连听都没听过。

一顿饭吃到最后，盘子全部被打扫干净了，几乎要不够了，好在还有两道菜没上来，一个烤鸡和一个烤羊腿，是按照宣人的吃法做的，肉质原本就鲜美，再加上好吃的酱料，七个人竟然又把一只鸡和一只羊腿全部吃完了。

凌清鹂起身准备再去加几个菜，大家都摆摆手，叫她不要忙了。

“我们都是为了不浪费才全部吃完的，我肚子都快撑破了。”苏意抚着圆圆的小肚子，靠在凌清鹂的怀中说道。

“你呀，我等会找点山楂给你消消食，以后不许再吃这么多了。”凌清鹂在小家伙脑袋上轻轻敲了一记，笑着嗔怪道，余光却看见沈惠风正在看苏息，她抬头望过去，就看见沈慧芬眼中一片惋惜，那神情，就像看见了昙花盛开，却又知道，它很快就要枯萎。

凌清鹂心中一动，立刻就想到了苏意的病。

吃完饭之后，婢女们进来收拾，沈惠风和谢容将苏念扶进屋里，凌清鹂就站在屋外等着沈惠风。

两人找了个相对安静的屋子，凌清鹂顺手给沈惠风倒了杯茶：“苏意是不是......活不久了？”

“也没有那么严重，神医说，他是先天不足，后天又吃了不少苦，落下了病根，能不能好，现在不确定，他只能尽全力给苏意调理。”沈惠风得到消息的时候，第一个想法就是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一定要治好他。

回望京的路上还要经过漠南，侠医在那里，说不定还有希望。

凌清鹂闻言，表情变得异常凝重，过了许久，才轻声问道：“你已经决定了吗？”

沈惠风一愣，随即长叹一声：“只能是他了，苏息和苏惑，都已经注定与皇位无缘，而且，即便他们坐上那个位置，也会给朔人染指政务的机会，大宣的未来不能再让朔人操控，苏意虽小，可是我觉得，他很聪明，像苏念，有自己的想法，又很能分辨善恶，这样的人坐上皇位，才能让大宣重新强盛起来。”

“那你为什么不坐皇位呢？”

“我跟念念虽然已经能算是一个人了，可是我知道，皇位是她们家的，我不能借机去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更何况，谁能做皇帝跟谁能做好皇帝，不是一件事，我能做好皇帝，但我不能做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