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沈惠风一叙之后，甄照几乎一夜没睡。

他在脑海中反复比较着放沈惠风的队伍过青梗关的利弊，预估着两个选择会带来的后果，及至天明，鹦鹉在廊下叫了两声，他就披衣起身了。

原本上午要去郡府转转，但因精神不济，终不能成行。

索性又在树下的躺椅上坐下，将那鹦鹉放在眼前，不时逗弄一番。

很快，纪景曜就穿着玄甲进来了，依旧是神色淡然地穿过那道拱门，像平常一样，却又很不一样。

甄照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定定看着纪景曜走到面前。

其实没有重要事情或者重要人物的时候，两个人是很亲近的，有时候甚至会很随便。

纪景曜走过来，冲甄照打了个招呼，就拎起他的茶壶准备倒口水喝，结果壶竟然是空的。

他眉毛动了动，想要不动声色地将茶壶放回去，谁知甄照偏偏不肯，眼睛一瞪，喝道：“去给我沏壶好茶来！臭小子，你倒会偷懒！”

纪景曜刚刚扬起的眉毛瞬间就抖了抖，挎着肩膀，一步一步挪着往外走。

好在刚走了几步就遇上了府里的下人，纪景曜名正言顺地偷了个懒，然后回到树下，坐到了甄照对面的那张椅子上。

那张椅子缺了一条腿，实际上早该修修了，可这府里没人会鼓捣这些玩意儿，于是那椅子就还放在原地，害了不少人。

纪景曜大大咧咧坐了下来，还好死不死地靠在了椅子上，害得甄照心里为他捏了一把汗。

“小子，那椅子是个瘸腿的。”甄照犹豫了片刻，终于忍不住提醒道。

纪景曜两眼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时间竟然没说话。

过了许久，下人沏茶上来，纪景曜回过神来，伸手去提茶壶，打算给甄照沏茶，谁知甄照先伸出了手。

两只手忽然碰到了，甄照一愣，随即有些尴尬地收回手。

纪景曜面上是若无其事的淡然，但倒茶的时候，却说了一句让甄照大吃一惊的话。

“听说沈将军的木工做得很好，王爷要不要让他来帮忙来把这张椅子修好？”

甄照一听，神色就变了，嘴唇哆嗦了两下道：“自己家的事情何必劳烦外人，更何况，沈惠风又岂是随便为人出力的？”

纪景曜仿佛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说，待他话音一落，就立刻试图说服他。

“王爷错了，沈将军实际上是王爷自己家人，他跟三公主的关系已经快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他是不会随便为人出力，但对自己家的人，他恐怕不会推辞。”

甄照的脸色更差了，甚至是有些恼怒，早知道是这样，昨天就不会让纪景曜跟他们去喝酒了，果然年龄小，容易被洗脑。

“念念是我打小看着长大的，那丫头虽然有时候很机灵，但见过的人和事实在太少，而沈惠风则是有些见识的，念念可能被他骗了，再说了，即便他愿意来修我这张破椅子，我也不愿欠这个人情——今天你欠下别人一文钱，那人呵呵笑着说没关系，不用还，但不定哪天，他就会想起来，来找你要，那时，他可能会不顾你全家需要这一文救命钱，而执意要回他的钱。景曜，你还小，许多事情的利害关系，你看不明白倒也正常。”

纪景曜皱着眉头，没再说话，他知道，世上大多数的事情是无法一蹴而就的。

更何况，有时候，人的经验越多，面对事情的时候就越容易犹豫——

每个人所计较的利益得失总归是不一样的。

但好在，成见这种东西，总能靠行动来打破。

难得甄照舍得喝他珍藏的好茶，也难得今天没什么大事，两人干脆在树下杀起来，论棋艺，纪景曜不输甄照，棋逢对手，胜了最痛快。

两人一盘棋下了四五个时辰，始终僵持不下。

最后甄照困得不行，投子认输。

“难得能赢了王爷，这样的手气针应该去赌坊碰碰运气，没准就赢个盆满钵满呢。”纪景曜一边收拾棋子，一边随口说道。

伸着懒腰往房里走的甄照顿时就停下了脚步，恶狠狠威胁道：“你敢去，我就打断你的腿！”

他自己从来不沾染赌，也不允许手下的人沾。

纪景曜是知道他的习惯的，闻言只是笑：“不去，不去，我就随口说说。”

甄照安心地回房间午休去了，顺便还给纪景曜分配了一个任务——给他的鹦鹉加点水。

据说岁数大的人，瞌睡会变得很少。

甄照是一直不信的，但今天，他终于被事实打败了——

一夜没睡，他只躺下眯了一会儿就醒了。

睁眼躺在床上，顿时感觉所有的烦心事又来了，他皱着眉翻了个身，却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好像是有人在锯东西。

他拉上薄被准备忽略那点声音，但天气已经慢慢热起来了，他在被子里没两分钟，就热得要出汗。

掀开被子坐起来，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充满气的河豚，瞪着两只眼睛，恨不得见人就咬。

院子里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大，他听见纪景曜的声音，似乎在说还有什么是坏的，能不能一起修之类的。

忽然就想到，上午纪景曜说什么沈惠风木工很好之类的话。

那死小子，不会真的把沈惠风叫来了吧？

甄照感觉自己身上冒出了冷汗，连忙穿好衣服出去看。

门前的树下，沈惠风只穿一件中衣，坐在一个矮凳上，手里正拿着小锯子在据一块板子，他身边的地上，放着一只椅子腿，做工精细跟另外三条的样式一模一样。

甄照一眼看见，对沈惠风的印象顿时就好了起来。

“阿四，沏茶。”甄照站在院子中间，对站在不远处的下人吩咐道。

大家这才发现，他已经醒了，就站在面前。

纪景曜本来从里面扛了个中间有裂纹的矮桌出来，乍然看见他严厉的目光，有些紧张，慌慌忙忙往沈惠风这边走，结果，猝不及防被脚下的板凳绊了一下，桌子被甩出去，他也向后倒去。

双手抱胸站在一旁守着沈惠风的小黑在一瞬间就冲到了他面前，伸手将他胸前的衣服一扯......

“嗤”一声，他衣服被扯掉一大块。

纪景曜倒下去的瞬间，震起了不少尘土。

原本只是有裂纹的桌子被摔成了两半，沈惠风清楚地看见甄照的脸在一瞬间就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