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姬看着幻情灯中优雅静卧的男人,目光不咸不淡,朱唇轻启,似乎对男人的出现已经司空见惯“白信良已经被我逐出神寂山,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黎夙目光悠远,望向风雪交加的殿外,声音清冷闲雅,似是含着晨光下冷凝的霜露,却没了以往的漫不经心,“白信良如今还未死心,接下来还有四拔收徒,他一定会混入其中,寻找机会留下来。”
云姬娥眉轻蹙,唇角挂起讥讽的弧度,“他虽情根未断,却毅性十足,若非你从中阻拦,我必定收他为徒,你到底打算如何?你若不喜欢他,我不让他出现在你面前便是了。”
黎夙听见这话,目光转向云姬,云姬似怒非怒,眼眸冷静如幽水,不似被白信良的种马光环迷惑,黎夙片刻才道:“并非我不喜他,而是想他走得更远,若连这些挫折他都忍受不住,成神之路势必坎坷。”
云姬这才真正认真,半闭的眼眸完整睁开,眸水霞光溢彩,“你竟想培养出一个神?!黎夙啊黎夙,我原本以为我们师兄弟四个里面,你是最冷静的一个,没想到比起成魔的二师兄,你才是最疯狂的那个!成神,便是师尊也不敢开这种玩笑。”
黎夙轻笑一声,坐姿慵懒,白玉般的手指轻敲,显出了他独有的傲慢和清贵,“师姐,你可知师尊为何收我?师尊虽未开尊口,实则早已有了雄心,如今师尊已死,我只是把他的雄心继承下来罢了。”
云姬将信将疑,抚着自己与黎夙一模一样的脸,想起了许久以前的往事,“黎夙,我后悔了。”
黎夙看着云姬的面容,沉默下来,目光冷漠,显然想起了一些不美妙的事。
云姬却似没有看到黎夙的脸色,自言自语的说:“如果我知道二师兄会因为你我而堕魔,我不会向你索要这么美丽的面孔,它虽美,却终究不是生活的全部。”
黎夙则有些漠然,眸光定在幻情灯里的尸山血海深处,“该来的总会来,你要相信命运的安排,这是二师兄自己的劫,与你我无关。”
云姬苦笑,看着黎夙似深情似薄情的优雅面孔,“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想问问你到底有没有心?二师兄虽然对天下人残暴不仁,对你却是仁至义尽,你心中就没有一点愧疚吗?”
云姬等待着黎夙的回答,她也不知道究竟期待着什么样的答案,悲剧已然发生,现在再说如何,结局亦不能避免,谈论这些已无意义。
云姬仿若听到黎夙说,“师姐,我的答案,你不会想听的。”
神寂山的风雪越发大了起来,显出殿中的空寂无声。
拥有漫长的寿命又如何?成仙成神,没了至爱之人的陪伴,便显得轻薄无味,弃之可惜了。
黎夙见云姬眸光不定,面露痴态,便知她又陷入了自己编织的心魔当中,他幽幽叹了一口气。
二师兄云景当年成魔,就是因为没有勘破情关,走火入魔。
黎夙也不知为何,会提前几百年来到这个世界,当年师尊一眼就相中了颇具慧根的小黎夙,当时小黎夙才七岁。
师尊问黎夙:“黎夙,你觉得《道德经》中哪一句话最为深奥?”
黎夙是个活了几千年的老妖怪了,自然对《道德经》知之甚详,倒背如流。
黎夙未经情爱,却能招蜂引蝶,受那些天命之子的热爱,自然有他独特的魅力。
黎夙身上有一种神秘又冷漠的气质,他不为世事所动,自得其乐,独善其身,在黎夙身边,心灵好像能得到净化指引一般,气质形成内,黎夙本身也信奉着“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的处世态度,才能在这污浊红尘中游刃有余。
这世界没有能永恒不变的东西,好的能变成坏的,坏的能变成好,爱人能变成仇人,仇人能变成友人,一切都是心在变化,心静了,万物自然也是静的,你爱别人,别人也会爱你,当然,付出的一方总是爱的更多,也牺牲的更多,黎夙不是不爱别人,而是更爱自己。
云姬问,他对云景愧不愧疚,黎夙自然不愧疚的,云景爱他,爱的本就是这样冷心冷情的黎夙,如果有一天黎夙回应云景,云景怕是自己都接受不了,你喜欢神和想要把神拖下神坛完全是两码事。
云景想要黎夙回应他的爱,可是他更希望黎夙能永远冷情,因为爱本身太过辛苦了,他不是因为黎夙不爱他而入魔,而是因为无法不爱才入魔。
云景入魔之前,曾来找过黎夙喝酒,他站在苍山之巅,把自己灌得烂醉,面容痴痴,问黎夙道:“阿夙,你可听说过《山海经》里有一则关于鲛人的故事?”
山风眷眷,清静苍茫。
黎夙是穿越过来的,穿越之前早已得知云景会入魔,可他究竟为何入魔?黎夙却是不得而知,因此回答的很是随意,“听说鲛人深海而居,成人之后,拥有着上岸找寻爱人的本能,如果遭遇到爱人的背叛,身体就会化成泡沫,永远消失。”
云景笑了,对着黎夙,痴痴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阿夙,你说能让鲛人如此疯狂的爱究竟是什么?”
黎夙这才察觉不对,“师兄,你动情了。”
“是,我动情了,我为什么不能动情,爱是人的本能,我无法克制。”
黎夙皱眉,“师尊说,爱是世上最毒的毒药,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人,你就有了软肋,你会伤心,会失望甚至绝望。”
云景却似魔怔,看向黎夙,毫无顾忌地说出心底埋葬最深的胡话,“阿夙,我爱你。”
云景就像非洲草原的雄狮把自己柔软的腹部向心爱之人完全展露,只希望得到一句爱语。
可他注定要失望了,因为黎夙根本就没有爱人那根弦,他可以给人母爱,可以给人父爱,就是给不了他爱。
就像师尊所说,想要杀死一个人,必须先让他疯狂,而爱最是让人发疯,黎夙做不到把自己的弱点完完全全交给别人。
云景注定入魔,很多人都不相信天意,认为人定胜天,可有时候命运却总在你最得意的时候给你最致命最无法避免的打击。
在没有黎夙出现那个平行世界,云景同样入魔了,不同的是,云景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恨,云景在某一天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成了鲛人,海水涨潮的时候被搁浅了,一个七岁的小男孩救了他,把他送回了大海,为了表示感激,他把联络他的海螺交给了小男孩儿。
他们的缘分就此结下,小男孩儿时不时的就来看望鲛人,十年过去,当年的小男孩儿长成了少年模样。
他们毫无意外地相爱了,少年在十七岁的生日被鲛人引诱,他们亲吻,嘲湿的,纠缠着,彼此托付。
少年时不时的失踪引起了他父亲的怀疑,少年与鲛人的恋情终于被曝光了。
少年被已是县官的父亲关进柴房,被迫发誓永远不接近深海的鲛人,在愚昧无知的凡人眼中,鲛人凶残,喜吃人,少年的父亲同样以为鲛人不过是想引诱不知事的少年,进而吃掉他!
鲛人拥有着上爱找寻爱人的本能,在多日不见少年之后,鲛人终于按耐不住本能上岸了。
鲛人在传讯海螺中留下一段声信,亥时,茶花树下见。
少年依靠忠仆摆脱了父亲的监控,比鲛人更快地到达茶花树下。
鲛人无比强大,可他们一旦爱上人,便经不起爱人的一丝背叛,少年也不忍食言,早早去了茶花树下。
可少年却不知道他中途遗落海螺,被贪婪的村民拾到,为了杀了入村的鲛人,村民早已在茶花树下准备了弓箭,只等鲛人出现。
在少年的出现的那一刻,利箭破空而来,直入少年心脏。
鲛人欣喜而来,看到静卧在茶花树下的少年,发出喜悦单纯的尖锐啸声,却不知少年的身体早已凉透。
鲛人用嘴亲近着少年,少年没有回应,鲛人眼中滑过失落,纠缠着少年,少年依旧不动分毫,鲛人发出柔软的啸声,顶了顶少年的身体,少年的身体从树根下无力滑落,依旧无声无息,不知疼痛。
鲛人瞪大眼睛,抱住少年身体,轻探他的鼻息,惊了一跳,这才从见到少年的欣喜中走出,鲛人检查着少年的身体,发现少年背部早已被鲜血浸染,少年的手上一锦帕被风吹到鲛人面上。
鲛人拿起一看,那用鲜血描绘的字样,是少年对他最后的爱语。
“我没有食言,不要变成泡沫。”
鲛人深海而居,成人之后,拥有着上岸找寻爱人的本能,如果遭遇到爱人的背叛,身体就会化成泡沫,永远消失。
鲛人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的从脸上滑落,看着少年冰凉美貌的面容,发出尖锐哀极的啸声。
云景醒来之后,恍恍惚惚,不知周庄梦蝶,还是梦蝶周庄。
他继承了梦中鲛人的爱与恨,爱上了那个不知事的天真少年,恨上了愚昧无知的人类,云景入了魔,发疯地寻找一个不知在不在此间的少年,同时也使五州血流成河。
历史总是具有惊人的相似性,梦中鲛人爱上的少年,看似天真,实则凉薄,除了鲛人,他谁也没放在心上,无论是忠仆,还是父亲,他都没有考虑过,少年他有一个名字,他叫阿夙。
黎夙和云景注定有一段纠缠,黎夙穿越而来为的不仅仅是白信良,更是天道为了了结这段缘分,云景天分奇高,为神可造福五州,成魔则祸乱天下。
爱本身没有错,但云景的爱太过沉重,让人无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