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离裘在四面环水、琼楼玉宇的临水官跪了整整一个时辰,春天的阳光并不烈,他膝盖上的血液流通不畅,不想也知道,大约是青了一片。
温离裘却没有放松一刻,他来时便做了最坏的打算,一个时辰远远不算回事,太后没见到他的固执,大约是不会来见他的。
温离裘瞌着深眸端正着挺直的跪着,巍然不动,像一座大山,巍峨挺拔,固守城池。
一个单薄人影笼罩了他,带着玉白微苦浅冷的暖香,温温嗳味的醉人,温离裘老神在在的眼皮动了动,不敢睁,不想睁,却又迫不及待地要睁开,要怎么办呢,怎么办才好呢。
十八年了,那个人在他的梦呆了整整十八年,每一次从梦中惊醒,他总忍不住反问自己,当年的事,是他对了?还是错了,云昭死了,被人下毒毒死的,被他和他的亲生女儿亲手毒死的。
“真不愧是你的女儿,你们是来讨我和云昭的债,云昭对你已经死心了,为什么你还不肯放过他?!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李如海疯了,大哭大叫地掐着他的脖子,用力地,狠狠地掐住,几乎要杀了他。
可是那又怎么样?云昭还是死了,那个温柔地连发呆都那么好看的云昭大美人死了,做什么都换不回来了。
“大美人,等我位极人臣的时候,你嫁给我好不好?”
云昭温柔地笑看着他,玉白的美,透明的美,脆弱的美。
后来,他又对云昭换了另一个誓言。
“云昭,你帮我成为右丞相好不好,你帮了我,我一定娶你!”
云昭还是温柔的笑,只是那抹笑不再轻松喜悦,反而像年久褪色了的古卷残破而纤微,沉重而伤感。
后来他成了丞相,而云昭也嫁给了别人,有时候,他偶尔从另一个男人那里见到了他,他对那个男人,眼里有着光,那是他从未得到过的待遇,他深深的嫉妒了,在漫长如死水的时间里,他一步一步地看着云昭爱上了另一个男人。
在一切终成定局,他才如梦初醒,云昭才是最重要的,没有云昭的生活,每一天对他而言都是一个概念,没有追求,没有想像中的快乐,甚至没有自由。
失去了云昭,他失去了一切的动力,连活着,都觉得漫长而枯躁。
“大美人,你跟我走吧,我可以给你世上最好的生活了。”
可他得到的只有害怕,只有畏惧,只有后退。
于是,他怒急攻心,强/暴了这只美丽却没有爪牙的猎物,他才知道,云昭竟然是个双性人,李初春真的是云昭生下的女儿。
黛瓦朱墙下,粉的嫩的带紫的海棠凌乱地飘落,清风时急时缓,深衣与素衣交缠分开,素白的手,压抑的泣声,强制镇压,含糊吞咽。
后来,过了几月,云昭被诊断出了身孕,生了一个女儿,叫李如画。
玉白的梨花从素枝上飘落,落在大理石辅就的地板上,连零落成泥都做不到,已经三十多岁的温离裘睁开了眼,摒着呼吸抬头望向来人,素衣桃面,幽微温雅的笑意,纤瘦却不脆弱的修长身体。
温离裘喃喃失语,““…云昭…”
那人退后一步,让温离裘不再仰望,侧颜温和,可当一整张脸完全暴露,却反而没有之前的温柔之意,嘴角上翘,眼含笑意,潮讽的,冷冷的,眼瞳乌幽,静静的看着,荒芜又冷默。
“你不是云昭。”温离裘一片空白的脑子冷静下来,冷冷高傲地蔑视着黎夙。
黎夙依旧不紧不慢,神情没有丝毫的改变,淡淡道:“你来找娘娘何事?”
“这不是你一个无名无名的小卒该问的,让我觐见太后。”
多年的锦衣玉食,让曾经不慕繁华,不为物喜的温润君子几乎变了一个人,高傲、冷漠、随波逐流。
“太后不想见外臣,若有要事,可由在下为太后传递。”黎夙淡淡的解释。
温离裘看了他一眼,轻轻的,含着蔑意,气势锐利,发出声来仿佛重若千钧,“荒唐!”
荒唐,为什么觉得荒唐,因为众人传言黎夙是妖后不耐寂寞的男宠,在朝廷上那些尸位素餐的大臣们早已这样恶意的揣测。
或许事情没他们想的那么龌龊,可那又如何,他们又没给黎夙或初春定罪,一切只是揣测而已,何必当真。
就连帝星杨诚也是这样想的,可是不知何时起,他们就把他钉在了耻辱柱上,任意嘲笑轻蔑。
假的又如何,三人成虎,成了众人眼中的真相。
黎夙又退一步,口里咀嚼着,反问“荒唐吗?右相大人。”
“荒唐之极!”
黎夙听完,便眼睛一眨不眨地转过身又慢吞吞走回临水官寝宫。
那一天,温离裘跪到身体发软也没能见到太后,最后他是被抬着回去的,回去的时候还大骂,“妖后荒唐啊,竟然让男宠当道!”
黎夙听到,轻轻一笑,如蜻蜓点水,不留芳踪,也未说什么,就这么轻轻拿起,又轻轻放下。
第二天来的是李如海,有了温离裘的前车之鉴,他可没书生的陈腐古板,见到黎夙时,冷静而守礼,仿佛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的湖面,什么东西都被深深的湖水淹埋。
“臣李如海想请太后收回成命,放弃对李如画的赐婚。”
“李国公,娘娘不会答应的,在下更不会浪费口水说这事。”
“那么,臣请面见太后。”
黎夙深深地看了李如海一眼,李如海平静地对视着,不愧是从千万人取敌军首领袅首的将军,他在腥风血雨中把自己磨砺成了一把刀,收入鞘里,返璞归真,可惜,毁在了情之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