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嫣心中存了疑惑,回了碧梅轩,话就少了些。
闲坐着撑着额头,淡淡的看着宫人。
她最信任的,就是娥眉,毕竟是她从宫外带来的小姐妹。其次是融晴,狄秋浔自幼陪在身侧的大太监,唤作洪公公,这两年放出宫荣养去了,融晴却是他调|教出来的,按说是信得过的。
翩空还要次之,毕竟也只是看她擅于逢迎变通给拨到身边使唤的。
再就是宿雨了,最初十分青涩,近来倒也逐渐得用起来。
其余人等,都要退一射之地。
不过,吃食从厨房到她面前,中间要过数人之手,衣衫饰物也并非碧梅轩人亲自浆洗。虽有融晴查验,但总有些验不出来的罢?
狄秋浔进了屋子,见红嫣一脸严肃的在寻思什么,并未起身迎他。
反倒是翩空,笑盈盈的迎了上来,屈膝道:“皇上万岁万万岁。”
待狄秋浔让她起身,她便动作轻柔的替狄秋浔解了发冠,用根玉簪替他挽起了头发,又替他换了件常服。
红嫣一旁看着,心中微微一动,心念一闪而过。
狄秋浔坐到她身侧,用指头弹了弹她的额心:“在寻思什么?”
红嫣往四周看了一圈:“都下去罢。”众人依言退了出去,红嫣便低声道:“我想查查身边的宫人。”
狄秋浔转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淡淡的道:“通风报信的总是少不了,敢动手的,只怕没有。不过查查也好,让你安心。”
由他另派了人,上上下下一番梳理,小鱼小虾是没少抓,但事情果真如狄秋浔所料,通风报信的人,倒是各宫都没漏了安插。
她有些没好气,顺便就将这些耳目给拔了。一时不知道是失望还是释然:难道这身体,真有些这时代的医术,检查不出的毛病?
见她阴着脸,众人都不敢出声,只娥眉仗着自己同她的情份,笑嘻嘻的道:“娘娘脸色可真吓人。”
红嫣一怔,摸了摸脸:“有这么吓人么?”
娥眉点了点头:“最近都没怎么见娘娘笑了。”
红嫣心下一惊,额上都泌出了冷汗,若有所悟。
她最近,是失了常态了,许是因着久不孕,急躁了,这样不好。
……她险些,丧失了自己,还好发现得及时。
红嫣用帕子擦了擦额头,对娥眉笑了笑:“也就你还会出言点醒我了。”
这一日碧空如洗,微风轻拂。
费太后终于走出了慈宁宫。今天是她往皇陵的日子。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久未见到日光的双眼,被光刺得几欲流泪。她记起自己初入宫时,也是这样一片天。当时的心情,如今想起来,竟然记忆犹新。
红嫣主理六宫,按着规矩,前来相送。
费太后看了看她:“让哀家再往御花园中走一圈罢。”
红嫣默应了。
费太后扶着宫人的手,不紧不慢的走着,声音低低的:“以往总想着,这宫里再如何富丽堂皇,也不过是个大笼子……不想今日,竟有些舍不得。”
红嫣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这代表了费太后半生的时光、权力、心血,如今要离去,怎会舍得?
费太后或许看出了她隐藏的一丝讥讽,不由略提高了声音:“在这宫中,再过十年,你手上也未必干净,还能像如今这般轻视权柄,再来笑话哀家。”
红嫣看她一眼:“不要将人人都想得和你一样。”
费太后冷笑:“似你这般心慈手软,养虎为患……总要得到教训。”
红嫣知道她说的是乔贤妃等人。红嫣确实怀疑乔贤妃,却只是令人暗中查探,兴许若是费太后,不管有无证据,都会使计诱乔贤妃上当,除掉她以绝后患。
红嫣亦笑着看费太后:“太后还真是不遗余力,都到了这地步,还恨不得后宫之中不得安宁。只是么,不知道我生父活到今日,见太后这模样,可还会是满腔柔情?”
一句话令费太后脸色愈白,紧紧的闭上了嘴巴,再没有开口说过第二句话。
并不是红嫣有意刺她,而是她发现费太后实在是很能挑拨人。前几日的一番话,让她疑神疑鬼的,夜里都睡不安稳。
她好容易才想通了关节,下定决心:如果满心谋算、满手鲜血,在沉重之下,她和狄秋浔会愈离愈远,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何必让自己陷入阴暗之中,同这些后宫的女人斗呢?她已经抢了狄秋浔,该知足。只要她们不犯她,她是不会出手的。
她想要同狄秋浔过得更愉快一点。越快乐,就会越令人眷恋,手便能更长久的握在一起。
·王,是回不去了。
狄显瑫对她的目光若有所觉,回过头来看她,恭恭敬敬的道:“多谢娘娘。”
好小子,跟她也来这一套了?
红嫣想了想,神秘的对他道:“你最近功课落下没?”
狄显瑫摇头:“不曾落下。”
红嫣拔了簪子,决定将以前同学间的一个恶作剧拿来逗逗狄显瑫。
她蹲下|身,用簪子在地上写字:“我书念得少,有首诗不懂其意,还请你解惑。”
狄显瑫老老实实的跟着她蹲下:“哦。”
红嫣刷刷几下写了出来:“你瞧。”
狄显瑫看着看着皱起了眉:“这既不押韵,也不工整。”
红嫣一本正经:“读书百遍,其意必现,你好歹也吟哦一番嘛。”
狄显瑫狐疑的看了她一眼。
红嫣有些黯然:“瞧不起我这等腹无墨水之人么?”
狄显瑫只好清了清嗓子,吟读起来:“遥闻卧似水,易透达春绿,岸似绿,岸似透绿,岸似透黛绿。”
红嫣掩着唇,哈哈笑了起来,眼泪都快出来了。
狄显瑫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实在没想明白自己何处着了她的道——虽然他以前经常着她的道。
狄秋浔自一侧小径上负手而来,含笑看了红嫣一眼。
朝中官员,自有些官话说得不好,带着浓厚乡音的,这诗念起来,倒像是带了西北口音在说:“要问我是谁,一头大蠢驴,俺是驴,俺是头驴,俺是头呆驴。”
狄显瑫反复吟了几遍,也若有所悟,瞪大了眼睛,指着红嫣,愤恨不平:“你又诓我!”说了,自己也忍不住笑,倒恢复了些天真的样子。
只是他一转头,就看见了狄秋浔,连忙敛了神情:“皇上。”
狄秋浔随口问了他几句功课,淡淡的吩咐:“但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狄显瑫应是,再次行礼过后,随着宫人引路出去。
狄秋浔看着红嫣好容易敛住笑的脸,用指头帮她擦了擦眼角的泪:“你同逸郡王,倒是向来投了脾气。”
红嫣点了点头,笑看着他:“他是个好孩子,很明事理,也知道这次的事情,不怨皇上……值得人疼。”
她似乎话中有话。
狄秋浔目光一闪,没有接着往下说。他的样子,似乎微有些疲倦。
红嫣虽然身处后宫,但朝堂的消息,她也略知一二,近日由宗正寺卿上折,许多朝臣附议,认为皇上该广纳臣女,扩充后宫,以延绵皇嗣。
一个国家没有储君,便极易引起人心浮动。天家无家事,朝臣们就算是有私心,也是师出有名了。
狄秋浔留中不发,但想必也是颇为伤神的。
红嫣装成不知,只是笑着看他,狄秋浔叹了口气,略带了些无奈之色,牵了她的手往前走。
两人虽一道喝了盏茶,到底狄秋浔没一道用膳,只说还要往御书房与臣下议事,再一道用膳。
娥眉瞧着红嫣看狄秋浔背影的样子,悄声道:“听跟着皇上上朝的胡公公说,西北蠢蠢欲动,但杨仁杲将军却于此时重病呢。”
红嫣诧异的望着她。
杨仁杲七十多岁了,这一病,说不好就此去了也是有的。
那杨易呢?他虽不再被追究罪责,但始终没有返回燕京……红嫣也曾偶尔听到杨易说过,祖父杨仁杲是最疼他的。
红嫣一直都不提杨易,就当忘了这个人,也是怕狄秋浔吃醋。
但若是杨仁杲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杨易赶不及见他最后一面……红嫣心中一沉,生出了重重的负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