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错的,是狄秋浔来过了。
红嫣吓得从床上弹跳起来,腿却一酸,差些软倒。
她先如临大敌的强撑着四处检查一遍,任何痕迹也没有,再冲出屋子,祥子正在院里坐着雕刻,见她出来不免抬头看她一眼。
红嫣没理他,满院子找了一遍,又冲出去,从村头找到村尾。没有,什么也没有。
她茫然的站着,得贵扛着棵树从前面走来,一半拖在地上,枝叶扫得哗哗作响。
红嫣一下警醒,怀疑的盯着得贵。
得贵却是笑着同她打招呼:“谢娘子,早啊!吃过了没?”
红嫣勉强笑了一下,实在找不到可疑的地方。
这是怎么回事,狄秋浔来了,不是该怒不可遏的将她抓走么?怎么会这样极尽温柔的缠绵一场,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撑着酸软的腰,转过身,同得贵并肩走着。
想了想,有意试他反应:“有些人,真是下作!平日里多尊贵,也做起这等着下三滥的事儿来了。”
得贵迷惑的转头看她:“谢娘子说谁?”
红嫣看了他一阵,摇摇头:“说一个你不认得的人,一时没管住嘴,别往心里去。”
得贵果真没往心里去的样子。
红嫣回了家,祥子古怪的看着她:“什么事一大早古古怪怪的?”
红嫣敷衍道:“前几日我得了颗茶花种子,就种在菜畦边上,想着去看它发没发芽。”
祥子笑:“那有这般快。”
日子又恢复到往日那般平淡如水。
红嫣却似被人上了发条一般,停不下来了。
不是央人把门窗加固,就是有意在窗下挂些铜铃用以报警,或是找人问了草药的药性,有意寻了几种醒神的药,碾碎了包在帕子里,夜里睡觉,她就将这帕子放在一侧,预备一有动静,就赶紧用来覆住口鼻。
但是万般准备全做了,狄秋浔再无动静。
她的心被高高的吊起,成日坐立难安,就好比每日深夜有人在楼上咚、咚扔两只鞋打搅你睡眠,可是当他有一日只扔了一只鞋的时候,你始终在等着另一只,提心吊胆的,始终也睡不着了。
等到了春去夏来,狄秋浔仍不见踪影。
红嫣从提心吊胆,变成了满腹埋怨了:“吃一嘴就走!要杀要剐给个明白话呀!”
再到逐渐麻木,反正已被发现踪迹,凭她一个人,逃也逃不了,就这样先耗着了。
于是终于恢复了平静,祥子看着松了口气:“我们村又没来生人,你每日跟防贼似的。”
红嫣除了略有些尴尬的笑,什么也说不出。一眼瞟见得贵经过,她仍是下意识的蹙了蹙眉。
得贵说还是村里清净,竟然一家人都搬回来了。村人自是十分欢迎,红嫣却始终还是觉得不对。
祥子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得贵人是浮些,也不是坏人。”
红嫣嗯了一声,要不是那一块布,她真以为是自己多疑罢了。
但此时,疑破了天也没用。她摇了摇头,拿了木盆盛了衣物,要往村中的水井旁去清洗。
刚一将桶扔入了井中,挽着绳子使了巧劲,桶里装了半桶水,正想往上收绳子,就斜里伸出只手来接住了绳子。
红嫣侧头一看,是得贵,她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
得贵若无其事的把水拉了上来,倒在她的木盆中,然后笑眯眯的道:“昭仪娘娘。”
红嫣心中大惊,随即又松了口气:“你果然知情,怎么,不装了么?”
得贵嗯了一声,又打了一桶水上来帮她倒了。
“当时甄大人领着我们一路追着杨大人来,不料杨大人十分警觉,竟是跟丢了。只小的越瞧这路向,越像是往沟沟窝的,便自请了命,独自跟着来了,若非在林中绕了路,还差些和杨大人照了面呢。”
红嫣试探着道:“所以你就借故留在村里,探清楚情形,再将皇上引了来?”
“是,小的将所见所闻都回禀了上去,后头有一夜,甄大人命小人将村中所有人家都点上了安息香,然后在一侧待命,皇上来没来过,小的不知,只是甄大人吩咐小的隐藏身份,守着娘娘,若有人心怀不轨,便取他性命。”
红嫣心中所猜,一一得了印证。只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狄秋浔没有将她逮回去。
也许这个问题要亲自问他才得明白,但她已经不想再见他了。
“那你为何今日要自揭身份?”
得贵敛容道:“小的想请娘娘一道往玉通走一趟。”
红嫣冷笑着看他:“你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
得贵腹无墨水,仅凭着机灵钻营一路上爬,此时虽不懂“异想天开”是什么意思,猜也猜出了几分。
“娘娘,皇上出事了。”得贵压低了声音道。
红嫣脸色一下变得雪白,待要不信他的话,自蹲下去捡起衣服欲洗,又觉指头有些颤抖,终是忍不住,将衣服重掷入盆中:“胡说什么!能出什么事?”
身边侍卫环绕,费太后想必早被拔掉了爪牙,唯一还与他有一争之力的,恐怕就是远在边陲的鲁王,除非大起战事。但一则,就算兵刀相向,狄秋浔也一定是被层层保护的,不管谁出事了,也一定是最后才轮到狄秋浔。二则这沟沟窝虽偏僻,但也不是完全与世隔绝,与隆河县的其他村落也有通婚,三两月的也有人走回娘家,真有战事,消息早也传了进来了。
得贵跪地:“小的不敢造谣,实不相瞒,小的每隔三日,就要趁夜出山去禀报消息。娘娘每日说了什么话,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都是要报的。十日前与小人接头的侍卫就说事有怪异,甄大人对娘娘的消息十分着紧,每有禀报都急着传见。就算皇上为查玉通水事贪污一案,南巡玉通之后,甄大人也从不曾懈怠。但上回莫名的不再理会,他等候许久,甄大人面色有些焦虑的从他身侧走过,都未发现他。小的当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可是再见这侍卫时,他告诉我甄大人带了人马,也往玉通去了。大前日夜里,小的又听得燕京戒严。皇上迟迟不归,燕京戒严,由不得小的上心琢磨,趁夜快马回了羽林军中一趟,打听得些小道消息,说是皇上遇袭,陷在玉通的**林中,十数日不见踪影……小的觉着,十分可信。”
玉通水事贪污一案闹得极大,无数官员落马,十名官员中就有三名涉及,还不断有人被举报与此事有关,玉通官场一片混乱,狄秋浔亲往坐镇。
红嫣白着脸,呆立了一阵,失魂落魄的。
得贵看她面色,才又低声道:“听说这**林中弯弯道道的,十分容易迷路,当地人都不敢轻入,进得太深了,便出不来。小的祖上传了个法子,能在林中识路……小的是想去搜寻,能救驾有功,也是祖上积德。但小的又身负重任,要看守娘娘,撂下娘娘在此实在是不放心,娘娘若是趁机走掉,小的就是有十颗脑袋也经不起砍,可若不去寻皇上……也许这天老爷,就把这一功留给小人呢?便想请娘娘同往。”
红嫣看他一眼,坐在一侧大石上,按着额头细想。
这得贵回来许久,若要对她怎么样,早就得手了。就是半夜把她迷倒运走,也不是难事。但他并没有这样做,证明他说的大部份,是真的。谅他也不敢拿皇上安危说笑。
可是所谓抛不下看守她的责任而邀她同往,这只怕是假的。
他怕是结合小道消息和亲眼所见,得出狄秋浔喜爱她,两人却心有隔阂的事实,想一面救了驾,一面又诓了她主动去见狄秋浔,以期得圣上嘉许。
这人,真是好大的心。
但她虽在电光火石中想通了这一节,却无心斥责,心中一阵一阵的抽紧,使她无法正常说话,勉强站了起来就往家中去。
得贵也没追赶,由得她去。
红嫣回了家,就自入房中,往床上一躺。
祥子见她跟个纸人似的白着脸飘了回来,不由撑着拐杖追着喊:“谢娘子,你怎么了?”
她却似没听见。祥子站在她房门前,不敢推门进去。
只得往外去打听,听得是同得贵在井边说了一阵的话,才变成了这样,他不由得怒气冲冲的去找得贵,举着拐杖就打:“你这臭小子,同谢娘子说了什么?”
得贵一面躲,一面笑嘻嘻的:“祥子哥,别打别打。”
祥子执意逼问,得贵将脸一沉:“祥子哥,你知道了没好处!”
祥子竟被他慑住,回过神来,更是怒不可遏,得贵赶紧脚底抹油跑了。
红嫣的理智告诉她,她不需要去,只要得贵前去便可。
可是她心中不断有如火烧一般难耐,分分秒秒的想要见到安然无事的他。
得贵躲着祥子,跑到她窗下:“娘娘,耽搁不得啊!”
红嫣起身,推开窗子,脸色虽白,眼神却异常的灼热:“你一人去。”
得贵摇摇头:“小人不能,娘娘若趁机逃了,小人先就有了一罪。求娘娘同去。”
红嫣瞪着他。
得贵不肯退让的受着。
祥子从外头来,见他在此:“你这臭小子,又跑来了。”
一杖下去,却被得贵钳住,沉着脸道:“祥子哥,我让着你,别太过份。”
祥子一怔,又待说话。
红嫣冷然道:“行了,不许对祥子无礼。”
得贵忙松开了手,低头道:“是。”
“我跟你去,但是我这幅样子,行路不便。”红嫣咬着牙道。
得贵忙道:“小的早托同僚备了马车和通关文书,谢娘子只管坐在车上,旁的都有小的打点。”
红嫣点了点头:“好,我准备一下,一会就走。”
得贵应声下去。
祥子呆呆的看着红嫣:“谢娘子,你要走了?”
红嫣勉强笑着点头:“是,劳烦祥子哥了,我……有一位故人遭了难,要得贵引我去相救,也许我还会回来,到时还要求祥子哥收留。”
祥子听到末一句,略松一口气。
想了片刻又道:“我跟你一道去,得贵这小子,浮得很,我怕他出岔子。我受了杨兄托负,要照料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