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刘彻果然来了, 照例蹭了顿早饭,如此频繁的蹭饭行为,让韩嫣想收他餐费。
“昨儿说没准备好, 你先说了学说上没准备好,难道还有别的不成?”
“是啊, 在朝会上,你只是用了儒家, 可对黄老却没有一个明确的安排, 他们不放心,所以,太皇太后生气的时候, 他们自然就站在太皇太后那里了。这倒不是因为他们不忠什么的, 而是人之常情,不喜欢动荡。儒家与黄老成见太深, 儒家又是惯常针对黄老, 见学儒的出头,黄老自己事先一点消息都不清楚,能不慌么?”
刘彻拍拍脑袋:“却是忘了这条。”
继而拍拍脑袋:“先前不是没想到这条么?”嘟囔了一声,“本以为他们掀不起风浪的,”再埋怨地看一下韩嫣, “你又没提醒我!”
!这还怨起我来了?不是问过你了么?你觉得跟老太太对上了,有多少大臣会站你这边儿?居然选择性失忆!
不过,现在不是翻旧账的时候, 事情都发生了,再翻旧账除了让事情变得更糟糕、更混乱以外,丝毫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我忍!
“这我也是没有想全的,”韩嫣虽然委屈生气,仍得解释一下,“是兄长大人说起,我才想到的。”
“他?”刘彻有些惊讶,因为最初韩则大哥别扭的不理韩嫣,让刘彻对韩则的印象停留在这是一个傲慢无礼的家伙这一面上,至于其他的方面,刘彻才没有功夫理他。
“是啊,”点头,“我也搞不明白,明明之前黄老已经不那么抵触了,为什么还会跟儒家硬扛到底。”
“这却是我没想周全了,”刘彻有些懊丧,继而两眼放光,“你说,要是我想到了,给了他们一个安抚,昨天会不会就——”
“这个我也说不好,没发生的事,我不敢乱猜。”韩嫣答道。
“你就猜一猜嘛!”刘彻非要韩嫣推演一下。
这算不算是阿q的精神胜利法?韩嫣在心里翻个白眼。
“若大臣们不抵触陛下,那太皇太后再生气,她也没有办法的,”顺着他说,“太皇太后,是皇帝的祖母,先有皇帝,皇帝的祖母才能被称为太皇太后,后宫,永远是依附于帝王的。”
刘彻高兴了,笑了又,又觉得不好意思,挠挠头:“不说这个了,事到如今,说了也没意思。”
“那就读书吧。”韩嫣提议。
“老是读,一点意思也没有,咱们骑马去吧。”
“别忘了,你是偷跑出来了。”韩嫣凉凉地刺他,“要让人知道了,你最近都别想出来了。”
“那把你写的那个,给拿出来,咱们再改改。”呶呶嘴,目标正是写着杂烩学说的新主张。
“好。”
昨天刘彻走后,韩嫣自己又寻思了半天,终是觉得这新的学说有些太杂,必须先整出个条理来才行。儒家、黄老,之所以影响如此之大,除了有社会基础外,还有另外一个非常明显的物质,那就是他们的思想很明确。包括之前秦国的法家,也是立意明确单一的。
越是简单的道理,越容易普及推广,越是纯粹的东西,越好接受。而韩嫣的新学说,很持中,又把各学说给揉杂到了一起,内容太多,能全部把握的人实在不多,不能全部把握,就只好拣自己感兴趣的部分去体会,那样,事情就又回到了原点。
韩嫣想了半天,也不忍删去任何一个部分,最终决定以体系、形式、条理来取胜。定义、概述、原理、分章论述。这是后世随便翻开一本普及读物都会有的结构,在这个时候却没有出现——《论语》中心思想是“仁”,可从开头讲到结尾,也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定义,只是东一句仁者爱人,西一句克己复礼为仁,等等等等。到底什么是仁?孔子也没有集中给个定义,于是大家便从中摘句,按自己的意思来理解。然后,谁都不服谁,搞出若干流派。再然后,得到国家承认的那个流派本身就是残缺不全的,这样的学说居然成了国策,那这个国家从精神上也就是残缺不全了。
于是,韩嫣便写了这样一个范本——哪怕这个学说不能流传下来,有这样一个想论述什么,就事先给出定义的习惯让大家接受了,不论是社会科学还是自然科学都会有很大的发展。中国古时的自然科学一直领先于世界,后来却没落了,主要原因一是封建国家思想上的蔑视,另一个,就是自然科学没有形成一个理论体系,只记了配方却不研究原理,因而缺少了进一步发展的一个平台,让发明犹如横空出世,下无根基、上无发展。
没那个本事把两千年后的知识全背给大家,至少可以给大家一个可以发展出这样先进文明的体系框架。如果连这个目标都达不到,至少,我把建立一个科学的学科的模式给大家画了出来。再退一步,最起码,给大家带来一点实验科学的精神也是好的。
一门学问,是要让大家都明白,进而努力去钻研,使之发展,而不是自己说出来之后让大家都仰视,把自己尊奉为神的。
后人更比前人好与前人只能跪拜前人,这两种情形,显然,前者更有前途。长江后浪推前浪绝对比一代不如一代,更让人欣慰。一个人,一旦有希望后人永远不如自己的教主心态,那即便他再天才地开创了一门学说,这个人也是不值得尊敬的道德缺失者。
哪怕被公奉为某一学派、学科鼻祖的人,也应该把自己当作整个学派、学科的一份子,自己只是开章,后续要其他人来写,这篇章才会宏大,这学问才会发展。不能把后来者都置于自己的阴影之下,大家都只是整个篇章的组成部份,只不过位置不同而已。
韩嫣要传达出来的,就是这样一个讯息。也明确地把这个写进了自己的手札里。
刘彻看着韩嫣熬空画出来的树形图,很是感叹了一番,真的很直观很好理解。当下,一条一条接着推敲,又是一日过去了。
自此,刘彻就成了韩嫣家的食客,蹭饭不交钱的那种。蹭着饭,不发人家工钱,也没有洗碗洗盘子抵债,还要韩嫣给他当参谋、心理医生。
开始的时候,刘彻还正正经经地与韩嫣面对面坐着讨论问题,分开桌案吃饭。后来,便硬是厚着脸皮,以靠得远了讨论不方便为借口,到底还是让他挨着韩嫣坐着两人并排靠着肩坐了,凑在一起看同一份文稿。
韩嫣耳朵都红了,这文稿内容颇多,当天修改的地方能当天整理出来就不错了,再抄一份时间上是来不及了,内容上又要保密,不能让别人知道,只有自己动手,刘彻,是指望不上了,只能韩嫣自己抄。因着这样,韩嫣手上只有一份文稿,两人不能隔远了讨论,面对面坐着也不方便,只好挨紧了。
挨了就挨了吧,刘彻的手还不老实,挨着挨着就挨太紧了,他说:“这么挨着不得劲。”啪嗒,左手就搁韩嫣腰上了。
韩嫣坐左边,刘彻坐右边,韩嫣的右手正挨着刘彻的左手,负责记录的是韩嫣,所以,刘彻就打着方便韩嫣记录的旗号,把左手搁人家腰上了。偏他还一脸的坦荡,见韩嫣有些羞恼地瞪了过来,刘彻很无辜:“怎么了?写好了么?”脸上很无辜,手也很无辜地在人家腰上乱逛。
韩嫣真想拿手里的笔在他脸上画个大乌龟!在我面前装大尾巴狼!脸上更红了。
刘彻却开心了,越发靠得近了,左脸蹭右脸:“阿嫣……”
“阿嫣……”
韩嫣浑身燥热无力,他心里待刘彻确是与旁人有些不同。韩嫣待自己算是诚实的,他能承认自己的心意,此时就有些莫名的心虚了,本来刘彻若不这样腻歪,韩嫣也还能当没自己什么事,目前刘彻这行为……要他再装没事,还真装不出来——两人心里都明白,还都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一个装对方不知道自己偷偷占便宜,一个装自己不知道对方占便宜,装着装着就装不下去了,尤其是韩嫣对着刘彻那双戏谑的眼睛时。刘彻却只是左蹭右蹭,嘴里只是叫着韩嫣的名字。
恨恨地看向刘彻:“混蛋!”
“?!”刘彻眼里闪着疑问,脸上却笑了出来:“我又怎么了?”说不强你,可没说不碰你啊,再说,现在你又没反对。
“你就是混蛋!”放下手上的笔,“没事惹我做什么?!”
刘彻要不说那“不强”的话,韩嫣也不会放松对他的警惕,然后,就心里对他有情感方面的注意,这注意与以前不同,以往是防范式的注意,如今是观察式的注意。注意得久了,就有些放不下了。
想到这里,韩嫣狐疑地看着刘彻,他不会就是以退为进,然后……就跟三级跳似的先退两步,再借这个距离来个加速跑,噌地就蹿过来了吧?
再看看刘彻,他要是有这个情商,自己这头呆鹅,早就成了人家盘子里的烤鹅了。
心下叹气,这是歪打正着了。本以为自己退居家中,他在宫里周旋,见得少了,事情多了,也就淡了。谁想他又追到这里来了呢?要仰天长叹,大呼一声:“这就是命啊——”么?
“你——说话啊……”刘彻见韩嫣脸上神色变来变去,一言不发,最后扭过了头去,有些慌了,忙把手放了下来,在这自己衣服上搓了搓,“你别生气好不好?我是混蛋……就是忍不住么……”
韩嫣叹出声来:“坐了这么久,有些累了,要不要出去走走?”笑问刘彻。
刘彻没想到还能得着好脸色,呆了一下,韩嫣已经站了起来朝他伸出了手。刘彻没反映过来,韩嫣手伸在他面前,不见刘彻有动静,有些尴尬,讪讪地想收回手,却被啪的一声抓住了。
好疼!那么大力做什么?
刘彻顺势起来,只是嘿嘿地笑。
这家伙是刘彻么?不会是突然被et附体或者被谁穿了吧?
花园里。
农历十月的时节,能看的花,实在是有限。到了花园,韩嫣才发现选错了地方,不过,本来就是找个开阔空间的,花少了些,正好。
“可惜时候不太对,夏花已谢,冬梅未开,这时候只有菊花了。”这话怎么这么别扭?
“菊花就挺好,我最喜欢了。”刘彻现在只要是韩嫣说的,他都不会说不好。
“我这儿种的也不是太好。”越说越不得劲儿。
“怎么会?你的就很好。嘿嘿。”傻笑。
没法沟通了……
于是,被刘彻伪装憨厚的“嘿嘿”笑得头皮发麻的韩嫣,直接把人给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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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韩嫣躺在床上,心里狠狠地抽了自己两巴掌——我今天是怎么了?!中邪了!一定是中邪了!明天要怎么办啊?对着刘彻,想要出尔反尔,那是不可能的。或许可以试一下,明天对刘彻说:“我昨天是逗你玩儿的。”然后……打了个哆嗦,裹紧被子。
再说,自己真的是对他没感觉么?
所谓“烈女怕缠郎”,不是说你死皮赖脸的缠有事没事去调-戏一下就一定有效,缠,也是有学问的,天天到她家门前站岗,买早点拎书包,只要这个男的不是太差劲,或者这女的若非名花有主或者要求太离谱,这事儿,多半就成了。
这道理换到韩嫣这儿也是一样成立。慢慢的,日子久了,刘彻这个人,也就浸到了心里,想从心里抹去,还真是不容易。
以后的日子,要仔细思量了,韩嫣辗转反侧,想了一夜的相处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