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哭泣
虽然韩青说:“你不必做这样残忍的选择。”是选择保护冷良的生命,还是表达对韩青的信赖。可是这一刻,帅望还是做出了抉择,他决定,即使冷良背弃了他,他也不放在心上,因为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人是韩叔叔,不是冷良;即使韩青利用了他的信赖也没关系,他必须信任韩青的善意与判断。
韩青沉默一会儿,终于一只手轻抚帅望的大头,叹息一声:“帅望,我必须告诉你一件,让你觉得不太好的事。”
帅望坐直身子,看着韩青,小小面孔上,有一点与他年纪不相当的镇静。
韩青眼睛微微移动,虽然还盯在帅望脸上,却已避开了帅望那双清亮亮的眼睛:“帅望,你得跟你父亲走。”
韦帅望依旧保持那个表情,没有动,没出声,没有跳起来。只是目光里那层亮闪闪的东西,一点点地黯淡下去,然后,他慢慢垂下眼睛,睫毛在黑眸子上投下的阴影,让那双亮闪闪的眸子象是变做了哑光的,这一刻,这双眼睛看起来不象一个孩子的眼睛,内敛而深沉。
韩青宁可见他大哭。
半晌帅望问:“多久?”
韩青道:“一年,二年。”
帅望轻轻握紧拳头,一年二年?他怕韦行吗?怕挨打吗?不仅仅是这样。韩青的尺度比较宽,不触及他道德底线的都可以做,韦行的尺度太小,凡未经他允许的都不可以做,挨打,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那种被关进紧身笼子里的感觉,只得屈腿弓背地缩成一团,或者,象束身衣,紧紧的束缚,一动不能动。
更惨的是,被束缚惯了,放出来,也不知道什么叫自由了,终身终世缩手缩脚。
比死亡还可怕的感觉,至少死亡是安宁的。
这是——是惩罚吗?
帅望轻声:“我宁可——!”
韩青摇摇头:“不,帅望,我要你答应我,你要坚强,无论什么时候何种境地,首先选择活下去,然后选择好好地活下去,你明白吗?真正的坚强,并不是不屈服,而是活下去!保持心底的那份善良活下去,如果你遇到挫折,遇到打击,就连灵魂深处的东西都改变了,那不叫活着,你已经死了。活着,是不管外表如何改变,做事的方式如何改变,不管你是站着,还是跪着,你始终都是原来的那个韦帅望。这才叫活着,这才是坚强。帅望,我要你坚强。”
帅望垂着眼睛,半晌:“我知道,冷颜教过,不失赤子之心。”微笑,不过这个微笑抽搐着试图变成扁扁嘴,抽搐着在微笑与哭泣中挣扎。
韩青说完大道理,自己还是担心了,沉默一会儿:“同你父亲在一起,聪明点,别招他,收敛点你的脾气,别让我疼心。”
韦帅望此时悲愤至极,可确是他闯了大祸在先,受什么惩罚也只得忍着,所以只觉得全身肌肉乱跳,好似统统在挣扎要求自主,可是他只是沉默不语。
韩青叹息一声。
现在就让韦帅望在如此迥异的环境中磨炼坚毅的性格与提高适应能力,是否有点过了?
韩青把手按在帅望肩上,轻轻摇一摇,小家伙,勇敢点,每个人生命中都会出现无数的挫折,每个人都有。你必须学会自己面对,越早学会越好。
帅望知道韩青这是安慰了,可是,他还是打不起精神来,抽着嘴角,似笑非笑地应付一下子,倒在床上:“我困了,我再睡会儿。”
韩青给他拉上被子,他总想留下来安慰小家伙,想再吩咐几句,可是韩青毕竟不是一个妈妈,就算他想唠叨,也找不到话说,皆因体内荷尔蒙不加配合。所以,他只是苦笑,看着小帅望的背景,发了一会儿呆,就转身出去了。
脚步声远了。
帅望才慢慢缩起身子,缩成一团,然后把被子蒙到头上,象呕吐一样无声地抽咽起来。虽然他很内疚,可是这个惩罚太残酷太冷酷了。
如果那么生气,何不干脆自己动手教训?
为什么送他走?把他送到他父亲那儿!
不如把他扔到路边。
这不也是一种抛弃吗?
把他扔给一只狼。
再一次,再一次被亲人抛弃。
帅望再一次感受到自己只是一个无力控制任何事只得任命运摆布的孤儿。一个孤儿,有父母的孩子可以大哭大闹表达自己的要求,孤儿,只能表达自己的悲伤。眼泪不会得到回应,所以,渐渐失去这项功能。
激动的灵魂渐渐平复,帅望闭上眼睛,我不要哭,我不要哭,再也不要哭,永远不哭。
桑成进来,看到床上被子乱一团,心里奇怪,韦帅望这么快就跑出去玩了?既然床上没有人,他习惯性地过去叠被子,结果掀起被子看到个黑乎乎毛绒绒的圆球,当场吓得大叫一声,仔细一看,原来不过是韦帅望的大头,顿时结结巴巴哭笑不得地:“韦帅望,你你,——”
你了几声后发现有点不对劲,韦帅望即没翻过身大笑,也没跳起来给他一下子,而是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缓缓把被子重又盖上,然后一声不出一动不动。
桑成愣了一会儿,咦,什么事?这这,这是帅望吗?或者是帅望病得脑子坏掉了?
桑成想了又想,还是不放心,伸手摸了摸帅望的头,不热,倒是出了汗,有一点凉。不但额头上有汗,好象连眼皮上都是汗。
桑成露出一个惊骇的表情,伸过头去看韦帅望的脸,难道这张脸上浸满了泪水?
韦帅望心想,你掀我被子,我没揍你,你摸我的头,我也没揍你,你还非得把你的大头伸过来,我是真的不想揍你啊。所以他只是猛地把被子盖在脸上,被子角“啪”地抽在桑成眼睛上,桑成“啊哟”一声,捂住眼睛,泪如雨下。
晚上韩青回来,见桑成双眼肿得桃似的,怪道:“怎么了,桑成,你好似哭过?”
桑成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是好,韦帅望笑道:“他知道我要走,舍不得我,我们兄弟俩抱头痛哭来着。”
韩青看看韦帅望,果然,韦帅望眼睛也红红的,当下再无疑问,留下桑成目瞪口呆:“什么?你要走?走到哪儿去?”
帅望此时已冷下脸,被桑成推了又推问了又问,才淡淡道:“跟我父亲走。”
桑成顿时呆住:“你父亲?”眼睛刹那闪过韦行面目狰狞,把韦帅望踢得在地上乱滚的场景,皮猴似的韦帅望要跟他父亲走?!虽然他总在韦帅望手里吃苦头,可是这些小苦头,同韦帅望的父亲对待韦帅望的方式比起来,简直不是小巫大巫的问题,那是玩笑与虐待的本质区别。
桑成这下子,真急得热泪盈眶:“那怎么行?你怎么能跟他走!”难怪韦帅望躲在被子里哭,难怪象韦帅望这样的人都会哭!帅望听到桑成的话,正要发出嘲笑讽刺来,抬头看见桑成眼睛里已经溅出热泪来:“我去找师父!”
帅望慢慢咽下他的讥讽,苦笑一下:“他够为难的了。”难道还要韩青再为他同别人拼命?一个下午,帅望已经想清楚,与其让韩青忍耐,不如自己忍耐。